陈安道将额头抵在膝上,似是蜷缩了起来:“我想见你的。”
“那为什么不让我来?”
“这里很危险。”
“为什么危险?”杨心问偏过头来,“只是论剑大会而已。”
陈安道不答。
“你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杨心问抓起一把沙子,往海里扔,“我既然来了,那便总会知道的。”
海潮冲湿了沙砾,浪花的白沫在沙地上消散。潮起潮落的声音亘古不变,今日如此,来日还是如此,比久远这个词还要更古老,较将来这个词要更绵长。
这仿佛能予人一种疏阔,眼前的生死都不过蜉蝣之须臾渺小。
可这世上就连蜉蝣都是想活的。
“我不想叫你看见。”陈安道许久说道,“我不想你最后记得的我是这样的。”
“你是哪样的?”杨心问站起身来,脱了袜,卷起裤脚,朝着海里走去,“嘴里没一句实话,无论对谁都三分真七分假,还是心狠手辣,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也说除就除?”
海水比想象中更冷。
细沙冲过脚背的触感意外得柔软,好像站在一片棉絮之上,杨心问低头看着水下的沙,小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螃蟹从他的脚趾爬了过去。
杨心问弯下腰,捏起了那只小螃蟹,眯起一边的眼睛,对着日光打量。
“你虚伪,懦弱,生性残忍,满腹算计。”杨心问说,“而且刚愎自用,打从心底里不相信任何人。”
他回头,见陈安道已经蜷缩成了一颗海胆,既不否认,也不辩驳。
“可是我不明白。”杨心问将螃蟹扔回了海里,“为什么阳关教杀人如麻却声称自己有大义,为什么无首猴害人无数却真心觉得自己是为人着想,每个坏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次作恶都有自己的借口,独独你救了那么多人,为了除妖平祟生死不顾,却要终日惶惶于自己是怎样的人?”
陈安道闻言微微抬了眼,就见杨心问站在水中,海面的波光粼粼映射在他艳丽的脸上,流动的纹路似游弋的鱼。
他怔怔地看着杨心问淌着水朝他走来。
似鲛人出海,水魅索魂。
“你是为了我要杀叶珉,可你为什么要怕我知道?”杨心问歪了歪头,“难道叶珉不该死吗,还是你觉得喜欢我很丢人,处处以我为先很没面子?”
见陈安道迟迟不说话,只是像在发呆一般看着自己 ,杨心问邪气地笑了起来,凑近了些道:“这么好看吗?”
“就光看?不摸摸?”
他说着凑得更近了,额头碰上了陈安道的额头,鼻尖对上了陈安道的鼻尖,轻轻蹭了两下。
一边蹭着一边道:“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利用盛瞰除掉叶珉,也不知道你没有那铃铛该怎么对敌,但是既然我也要参赛,就打算全力以赴。”
“看看谁能先杀了叶珉。”杨心问低头啄了啄陈安道的唇角,接着道,“这是你我的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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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论剑大会的开坛祭天仪式在争鸣台举行。
两方石桌缺胳膊少腿,下面各包了两个垫桌角的麻将,杨心问趁人还没来掀起来看了看,一个“发”一个“红中”。
等几位长老来齐,坐在了同一条长凳上,那长凳看起来寒碜不说还嘎吱作响,几个老头老太坐上去都心惊。
祭坛小得更是惊人,那甚至是个可以手拿的铜鼎,就放在了那残疾的石桌上,插上的香是浮图岭一文钱一把的那种便宜细香,甚至不舍得多用几根,就孤零零地点了一根来,放在长老桌前,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插香如何能只插一根?”于明真人张若朝摸着胡子道,“三香分别代表天、地、人,三者和谐共生,万事方能顺遂,境界才能通达,你这只点一根香,却是只敬天不敬地。”
开坛的长老正是烦得很长老秦葬,他闻言便拧眉:“祭天祭天,只敬天又怎么了,烦得很,再叨叨你来。”
张若朝的神色一滞,面露不快。
杨心问都没见过这么草率的仪典。那炷香一边燃,秦葬在一旁高声念祭天词,因为那香是在太细太短,祭天词刚念一半就烧没了。
香没了,秦葬顿了顿,随后毅然放下了大典,拿起了另一册卷宣读:“本次论剑大会,在雒鸣宗海岸秘境进行。共二十二名与会者,两人一组,在秘境中较量——行了,睡不醒长老,带他们过去吧。”
海之靠在后面的石墙边打哈欠,单腿站立,另一条腿屈膝顶着墙,站没站相,披袄跟缝在她肩上一样愣是掉不下,闻言摆摆手道:“跟我来。”
没人跟她去。
所有弟子和长老齐齐愣在了原地。
须臾,随着张若朝一掌拍下,人群骤然沸腾起来!
“什么!秘境?不是擂台赛吗!”
“两人一组?为什么是两人一组?这该怎么组?”
“这是谁决定的!哪有这样的!次次都是擂台单人赛,怎么忽然就变了!”
张若朝愤怒道:“简直是胡闹!”
他说着一边用余光觑着其余几位长老,等着他们一同起身主持公道。可定睛一看,霈霖仙人闻芠稳坐如山,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雒鸣宗的那两位自不用说,季闲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察觉了他的视线,头埋得更低了,剩下的陈安道慢慢地站起了身,行礼后温声道:“这是晚辈向雒鸣宗长老提议更改的赛制,于明真人可有见教?”
沸腾的人群霎时鸦雀无声。
张若朝也愣神片刻,随即道:“那也没有这个道理,论剑大会几十年的规矩如何能说改就改?”
“论剑大会的规矩向来是由主办的宗门决定赛制,从未规定过只能有一对一的擂台赛。”陈安道转过桌来,从秦葬手上接过了那本册子,摊开放在张若朝面前,“长老请看。”
张若朝细看,发现这《论剑程式》上当真有一句“一应事由全权由主办宗门决定”。再一细看,他娘老子的,是去年三月新编的册子,也就是去年的合会上决议出来的。
谁不知道这三年的合会都是陈家一手遮天!
“……实沈长老!”张若朝合上册子,再不看了,“你不仅以长老的身份参加论剑大会,还篡改赛制,究竟意欲何为!”
他这一说,下面的弟子有细声碎语地议论起来。
“就是就是,看到长老我们怎么敢出手?”
“实沈长老连灵脉都没通,一对一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连事先知会都没有,这里头必然有鬼。”
“他都开口了,那雒鸣宗长老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何来的篡改一说?”陈安道垂眼,“晚辈不过是向雒鸣宗宗主一个提议罢了。”
张若朝冷哼:“提议?这雒鸣宗向来喜欢省事儿,若不是你施压,他怎可能费力去开秘境?”
陈安道摇头:“晚辈不敢,这样提议,也不过是出于一些小小的私心。”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众弟子:“我对雒鸣宗宗主说,如今妖邪横生,又有邪修心怀叵测,各地的寮所司正和提灯士都身处暗礁险滩,危机四伏,要面临的往往不是明面上一对一的对手,而是那些防不胜防的伏击。”
“那又与这次大会有什么关系?”
“长老稍安勿躁。”陈安道笑道,“如今听记寮人手不足,亟待有能有为的年轻修士加入。”
众弟子的细语骤歇,皆屏气凝神,隐隐意识到了陈安道要说什么。
连张若朝都微微睁大了眼,面露喜色。
果然,随后便听陈安道说:“此次论剑大会夺得头名的一组,在下恭请此二人直入听记寮,担任司正。”
第192章 鲛人
此次论剑大会两人一组, 共十一组,两两自行组队进入秘境除祟。秘境中的邪祟皆有迟光印,一旦击杀, 印记就会追上击杀者,三日后拥有迟光印最多的队伍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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