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内外都吵得要死,杨心问把他们纷纷关回去了:“什么热闹你们也凑。”
被关回去也不影响这群人在那儿喊“露一手”,外头对他和陈安道的议论也不见消停。
“锵”一声,杨心问的佩剑骤然出鞘。
周遭一静。
可杨心问并没有动,虽然方崚和在那不住地挑衅他,叫他上去自己舞出那四式来。
他的眼转着,扫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
“二十七、二十八——”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估计是被说中了,他根本就连剑都没练。”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就会耽误我们上课,实沈长老也太不公正了!”
“五十三。”杨心问点点头,“除了我们以外,五十一。”
姚垣慕已有所感地小跑两步,躲在了杨心问身后,抱头蹲下。
就在他蹲下的刹那,一声剑鸣巨响,宛如鸾鸟惊山,杨心问控出的剑乍分五十一道剑意,一时间金光大作,罡风过境,剑意在空中悬吊,就在众人呆愣的瞬间,梨花暴雨般朝着众人扑来!
“慢!”
季闲骤然出声,不再作壁上观,踏前一步,控剑出鞘,杨心问却早有防备,回身便是一剑格挡,竟是压回了季闲一步。
“长老,你原来会说话啊。”杨心问的右眼在两剑相击的缝隙里,笔直地看向季闲,那眼里含笑含恨含煞,季闲一愣,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是看过这样的眼的。
在一个雨夜,在窄小的桥上。
周遭似乎响起了雨声。
“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杨心问转腕卸力,趁着季闲分神的片刻,将方才投下的一席朝露收回,猛地拨开他的剑近身蹬踏,竟是将季闲径直蹬倒了,“你这么怕人,可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五十一道剑意齐齐停在了众位弟子的脖颈处,杨心问能感到只有三个人及时挡住了。
随即那剑意带着些恶劣的调皮,在他们颈上刺出了个极其细微的血点,接着骤然碎裂,恍如千万只金蝶翩飞、坠地、消失。
没有人动,没有人出声。
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跌坐在地的季闲。
季闲恍若未闻,那不过一瞬的一席朝露,勾起了他记忆中的一场雨,那场雨过了快三十年却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他再没有撑过伞。
杨心问收了剑,后知后觉自己多少有些冲动。季闲的境界比他高太多,巨啸境圆满之于半步巨啸境是绝对的压制,在他面前用一席朝露,哪怕对方再轻敌,哪怕只一瞬,也是有暴露的风险的。
可他还是用了。
杨心问的身影此刻在季闲眼前,与那夜桥上的两人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季闲该受的噩梦。
他收了剑,回身看向那一群噤若寒蝉,一动不动的弟子。
本想出言嘲讽几句,却又觉得这群人无论做什么反应,似乎都无法给他带来快感。
正要作罢,却听一人道:“好!”
这声叫好太过嚣张,杨心问循声看去,便见盛瞰抚掌大笑:“妙哉!”
“倒是小瞧你了。”另一道女声传来,就在杨心问旁边,“我还当你也是姚垣慕这般的软柿子,倒是有几分血性。”
出声的女子模样清秀,两道眉毛格外细而弯,乍一看有些滑稽。
“在下白归。”那女子冲他朗笑道,“五十道剑意,还能道道如有实形,你什么境界?”
“至少跟你一样是兴浪圆满。”从人群之后响起个清脆的男声,话里带笑,未见到人脸便已觉得春风拂面。杨心问抬眼望去,一个手持桃木剑的修士正翻腕收剑,收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这桃木剑是没鞘的,有些尴尬地用剑尖挠了挠头,继续道,“估计有巨啸的水平了。”
“真的假的,巨啸?”白归奇道,“徐麟你天天嚷嚷着有感觉了要突破了,你感觉真靠谱吗?”
“你不信算了。”徐麟不以为意,冲着杨心问拱手道,“在下徐麟,道友身姿潇洒,境界不凡,叫人一见难忘!”
“徐兄这奉迎拍马的水平果然见长啊。”姚业同冷哼一声,收剑入鞘,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物一边道,“杨道友,有话好说,你做什么要踹翻诹訾长老?”
方才挡住了那道剑意的,便是这白归、徐麟、姚业同三人,虽稍有狼狈,却比之其他面如土灰的弟子要好看得多。
杨心问扫了这三人一眼,又看了看虽然完全没反应过来但还在狂笑的盛瞰,回答:“长老砍我,我总不能站着让他砍。”
白归闻言仗义执言:“就刚才看来,诹訾长老没把你怎么样,倒像是你对着呆若木鸡的长老又砍又踹。”
“但是确实是师父先出的手。”徐麟把桃木剑随地一扔,双手兜袖凑到了季闲身边,“师父,你不会真到年纪中风了吧。”
姚垣慕早就吓得肝胆欲裂。旁人看不出来,他却是知道的,他的灵场较之旁人要重而广得多,那一瞬倾泻出来的不是灵力而是魔气,他大哥竟然有种到在诹訾长老面前动用一席朝露!
“大、大大大大大哥……”姚垣慕还蹲在地上,双手扯着杨心问的衣角,“我我我我我我我们快快快快跑吧……”
“道友不必这般害怕。”徐麟蹲在季闲旁边,慷他人之慨道,“我师父向来不敢找人麻烦,你就是不小心把他捅了个对穿,他也不会多说你两句的。”
杨心问垂眼看他:“你师父?”
徐麟见他跟自己说话,很高兴道:“不错。”
“你姓徐?”
“正是。”
“徐苶平和徐苶遥是你什么人?”
徐麟眨了眨眼,须臾笑道:“惭愧,那两个罪人原是我不太熟的远亲。”
“那两人因谋害圣女传人获罪,算算时间,想来杨道友是认识他们的。”
听见徐苶平和徐苶遥的名字,季闲躺在地上兀自发呆的神情终于有所变化。
“苶平,苶遥。”季闲的眼珠子转动着,看向了杨心问,“他们都被叶珉害了。”
杨心问闻言也蹲了下来,凑到了季闲的耳边道:“当年就是你换的心青叶,对吗?”
徐麟一脸堆笑地挡在季闲面前:“杨道友,我师父这几年精神恍惚,脑子不好使,你不要听他——”
“是我。”季闲回答,同时推开了徐麟,以眼神示意他离开,接着又看向杨心问,“是我。但是我没看错,叶珉便如我所想的那般早有异心,若你当时不费心救他,他早就死了。”
徐麟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对,我已经后悔了,叶珉该死,我不该多事。”杨心问忽然笑了,这是他这天见到季闲之后的第一个笑。
“但是徐苶遥和徐苶平不是他害的。”
“你利用他们给叶珉下毒。”他轻声道,“分明是你的过错呀,诹訾长老。”
第182章 有求于人
季闲一怔, “错”字于他就像是个禁咒,只需这一个字,他就不得不回望他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 到底哪些是错的,哪些是对的。
他不敢想。
二十岁时,季闲已入了巨啸境, 年少成名。
二十五时, 他便摸到了静水境的门槛, 举世皆惊, 较之那素有天才之称的李稜也半分不逊色。长明的三秋剑不输浮图的君子剑,临渊宗的年轻宗主是李稜,长明宗下一任宗主, 似乎也非他莫属。
作为长明宗的下一任宗主, 季家的下一任家主,他知道了许多。
知道了,便要承担,他接下了押送最后一批祭品的任务。
那天他的三秋剑没有出鞘, 只撑了一把伞。可大雨还是将他淋湿了。
而今年近六十,那厚重的雨幕仍遮着他的眼, 他停滞不前, 没有半分长进。
寻常的修士在巨啸境之后, 衰老便会变得缓慢, 岁寿渐长, 只他一人心魄不定, 久难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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