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人人都在盯着星盘,仰天望月,谁又来种地呢?
夏时什么也不说,也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想把自己变得更渺小些,被风吹回霁淩峰顶的小竹屋里。
庄才看着他缩头乌龟一般的样子,半晌又是叹了口气道:“求知求真的欲望是符卜两道最要紧的资质,当年不省君让我参与三元醮,也是因为我乃卜修,可你没有这种资质。”
这说得夏时更难过了,头埋在双臂里任谁也无法把他刨出来。
“还好……”他闭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的,所以最后听到的是庄才的一声叹息。
“还好……你是夏时。”
//
“宗主不愧是宗主。”杨心问拉着陈安道,两人直挺挺地站在李正德身前,非常光明正大地狐假虎威,“滥杀无辜的话也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他先行把李正德往自己这边划,实则心里不是很有底。
但他跟陈安道两人联手对付不省君都没胜算,如果李正德还跑那边去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路游子的衣衫被自己豪气地撕了,眼下一直光着膀子,目光幽幽地看着这边:“安道,你手持乌木杖,想来已是得了传承,我们是友非敌啊。”
“若今日这些人确实目睹了三元醮,晚辈也不敢轻易放他们下山。”陈安道说,“可他们分明不曾看见,为了些子虚乌有之事,便要这百余人的性命,恕晚辈断难袖手旁观。”
杨心问趁他们聊着,回头觑了眼李正德的神色。说到底,到底能不能放,还是得看李正德站哪边,他之前自发起了岁虚阵,眼下又会如何行事,他有些吃不准。
可他既然定了不省君的身,应该是偏向我们的吧?
杨心问极乐观地想,转头轻道:“师父,你要不想个办法,就趁现在把这些人全打趴下,然后解了这群平民的千钧阵吧。”
他跟指挥弱智一样,目的就是把李正德架上去。
李正德低头看他,显然是还没有拿定主意。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杨心问强笑道,“不会是你打不赢他们吧。”
李正德摇头。
“那你——”
“我只是在想,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李正德依旧犹豫,眼里却并不迷茫,“我该怎么做,对你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杨心问一愣,就他跟李正德的挂名师徒情,他压根没觉得李正德口里的“你们”有自己。
是在说师兄和叶珉吧。
他没多想,接着劝诱道:“叶珉怎么样都有人保,你担心他干什么?要紧的是师兄,你看,师兄那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斗得过那肌肉老头和不省君,你要是不帮他,他可怎么办?”
细胳膊细腿的就挨着他旁边站着,舌战群儒时还抽空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杨心问缩了缩脖子,不看他,还是紧紧地盯着李正德。
“叶珉我确实不担心,叶斐叫他好好活着,他必然是会照做的。”李正德顿了顿,看向他,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结巴道,“但你跟安道……我还没想好。”
这下连陈安道都忍不住转过头来了——李正德还从来没有叫过他“安道”。
“若师父愿意相助,自然是帮我们送这些百姓下山。”陈安道也不忙着跟那几人打官腔了,“您又在犹疑些什么呢?”
犹疑什么?
李正德低头看着他们,心说你们难道当真不知道吗?
“如果就这样下去,你陈安道迟早会变成替换岳华兰的骨血。”李正德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还要他来阐述,“可如果三元醮的事能传到民间去,人人都会想办法凑齐自己的三相。”
陈安道指尖微微蜷缩,打断道:“我们自然知晓,这等行径伤天害理,断不能容,若师父能——”
“你打什么岔?”李正德皱眉,心说自己从今以后真得好好摆摆师父的谱,不能再让这一个两个三个小兔崽子骑在自己头上了,“如果他们能凑齐自己的三相,那就不是非你不可了。”
杨心问摸了摸那只剩个柄的剑,随手扔到了一边,像是没注意到他们说话一样。
“师父说得什么糊涂话。”陈安道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杨心问,“他们能成他们的三相,难道就会放弃现成的骨血吗?”
“你才说得什么糊涂话,你老老实实待在我旁边,难道还有人能杀上山来害了你?”李正德倒没有炫耀的意思,还担心那边的几人偷听,压低声音道:“如现在这般,几年后我灵肉分离得越发厉害,他们想把你做成骨血,我自然是无力抵挡。可如果民间的百姓能在两三年内便做出新的三相取而代之,那自然就用不到你了。”
没有一柄顺手的剑似乎叫杨心问格外烦躁,他跑开了几步,蹲到那女子傀儡身上搜刮一通,最终只摸到一把小刀。
待再回了他们二人身边,陈安道已经有些急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先让他们离开吧!”
“当然要现在做出决定,咱们再起一次岁虚阵,让他们都看仔细了,再送下山,岂不——”
“师父。”杨心问忽然回头道,他一双眼在乱发里露出来,倒是惊人得平静,“师兄与我约好了,日后是要跟我一起私奔的,所以民间不能乱。至于仙门世家……他们乐意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我们跑了之后不会被他们抓住的。”
杨心问说完,将那匕首在两只手上掂了掂,怎么都不顺手。
“私、私奔?”李正德悚然地看向陈安道,却见对方的神色也不太自然。
“可……”李正德总觉得哪里不对。
陈安道真会那么老实地答应抛下这一切跟人跑了?
杨心问似乎对此事深信不疑,甚至在手上抛转着那把匕首,一边偏过头道:“对吧师兄。”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一个机会:“我们说好了的。”
陈安道抬起鸦羽般的眼睫,目光追在那匕首之上,又落在了杨心问从发间露出的小半张侧脸。
挺翘的鼻尖上有一块还没愈合的小伤口,这个年纪,嘴唇便已薄得有几分刻薄,却又红得像含了血,眼珠似墨发里蕴出的一块灵石,闪着陈安道不认得的寒光,冷冷地挂在上翘的眼尾。
“嗯。”陈安道垂下了眼,看向了那把匕首在地上的影子。
“我们约好了。”
杨心问收回了视线,鼻腔里呼出一声不甚明显的冷笑。
李正德莫名其妙得觉得气氛有些僵硬。
“所以我们到底要不要——”
“砰!”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砰响在山间炸开。
那声音并不响,甚至可以说是细微,但那声音却是他们在场所有人都未曾听过的奇异之声。
像是某种皮革鼓胀破裂的声响,却又比那更厚实些;有些扯开的面团摔打在砧板的响动,可又没有那么清脆。
平均下来至少百来岁的一干人等,竟没有一人能寻到一个体贴的形容来描述这声音的。
他们只能抬眼去看——
崖边站着庄才,他还是那样佝偻着身形,他的脊骨大概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手中的罗盘急转,嘴里念念有词,目中的金光缓缓流动,与天边游弋的日光相和,发白的袍子被山峰卷得狂乱,整个人像个只展翅的白鸟,就要这样乘风而去。
可就要乘风而去的并不是他。
一个浑圆的、巨大的肉球悬浮在他身边。
那肉球并不光滑,最上面有些尖,中端格外坑坑洼洼,下面则钝而圆。它像是个被吹起的气球那样臌胀,似放错了时日的孔明灯,被迸裂的衣物如一条条的流苏乱七八糟地挂在那球上,显得它看起来越发令人作呕。
“什么东西?”
杨心问一时间没能认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四周顾盼了一圈,却发现峰顶少了个人,那人方才就坐在庄才旁边。
他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上一篇:总在沉浸式吃瓜的炮灰泄露心声后
下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