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白晚岚所说,他这人不喜欢锻体,能飞绝不走,能坐绝不站,而且他其实不需要剑、法器、灵兽这些东西才能飞,只要他想,他便能乘扶摇直上九万里。
九万里之上有些什么呢。
他抬起头,视线掠过前方叶珉的背影,穿透这遮天合盖的树冠,去往遥远无垠的天穹。
世人都称他为仙,仙人高居天上,他会是从那里来的吗。
可星月不语,夜色之中没有答案。
而地上的人也不曾开口问过。
他们一路无言地回到了雾淩峰。
峰顶的桃花谢了很久了,池塘里的鲤鱼最近被白晚岚养出了凶性,个个饥肠辘辘,时刻准备着为几口吃食生死相斗。
叶珉果真走进了轻居观里,是要收拾包袱的样子。这屋子是他和陈安道一起住的,左右各一个耳室,装潢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他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出一个包袱来了。
“就这些?”李正德问道。
叶珉点了点头,半晌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头钻进了云韵观里,去而复返之时手上拿着一个陶埙。
李正德只略看了一眼,便微微皱眉道:“什么东西,一股子魔气。”
叶珉没回答,只是把它装进了锦囊,挂在了腰间。
“你还是别带着这东西的好。”李正德说,“待你体内余毒化去,堵塞的灵脉迟早会疏通,到时候染上魔气是有入魔的危险的。”
叶珉点头:“我知道。”
李正德沉声道:“你忘了你父亲怎么死的吗?”
提及亡父,叶珉的神色依旧平淡:“仙途不好走,人路不见生门,岂不是只有邪道能走了。”
晚间风动,山风似是此夜不会停歇了,那风里隐约夹杂了些潮意。
叶珉话里有话,李正德隐约觉得自己似是被这风抛在身后的枯树,那些落叶和清风都已经开始向前奔去,只有自己驻留在原地,守着这十数年不变的山头。
他们曾经分明是那样默契的,李正德,叶珉,陈安道,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着自己身上的不幸视而不见,对着一切的异常闭口不问。
或许就是因为有着彼此的存在,他们才能坦然地过着这状似平和的每一日,正是因为人人都是瞎子,才能一齐将那永夜当作白昼。
可是这永夜里闯进个聒噪之人,那人耳清目明,万事都要追究到底,无论谜底是何,他都不躲不避,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股倔劲儿往死里挖。
世上怎会有这般可怖之人。
李正德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开口:“你知道你父亲当年究竟为何入魔了吗?”
像是没想到他会主动问,叶珉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慢慢点头道:“是。”
“何时知道的?”
“我姐从没有瞒过我。”
又是一阵沉默,李正德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般又问:“究竟是为什么?”
叶珉两指捋起那锦囊的流苏,神色却是柔和了起来:“师父,你当真要知道吗?”
李正德问:“为何我不能知道?”
“因为此事与你有关。”
针扎般的刺痛落在李正德的背后,他拧着一口气道:“正是因为与我有关,我才想知道。”
茗至观的窗里不见烛光,白晚岚应当是已经歇息了。他养得那池子鱼这个时候还在逞凶斗殴,一条金色的和一条红的斗得最是凶猛,搅得池水不得安宁。
叶珉合上眼,忽然叹了口气,竟是直言道:“今日这些人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让你自行催动手上的那恶咒。”
他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李正德一愣。
“阳关教和司仙台本是打算以十三奇阵和万千傀偶困住不省君,再以那霁淩峰的人傀来威胁你催动这恶咒的。”叶珉说,“可没曾万般仙众的人插手杀了圣女,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霁淩峰上又出了意外,所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我。”
“可我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诓你开阵,便是骗得你把阵开了,只要你察觉不对,也能轻易把阵破开。不若开诚布公,让师父你——让您这位天下第一人自个儿想想,究竟要不要催动此咒。”
那疤痕本来早就没了感觉,李正德却觉得它忽然变得滚烫,像是有圈烧红的烙铁圈在他指节上,勒得又紧又疼,隐约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
“此咒名为天涯咒,附了名为‘昭雪’的岁虚阵。”
“只要催开它,你便能让与你有关的最可怖的血案在世间重现。”叶珉的脸上带了些悲悯,“哪怕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岁虚阵也会如实地重现这一切。”
“血案……”李正德喃喃道。
“想看看吗?”
“一个延续了十几代才开花结果的妄想,一个跨越数百年才终于成形的假说。”
“你是那妄想的彼岸。”叶珉忽然展开了双臂,拥抱这永不止歇的山风那样敞怀高歌,“是数万性命哺育出的新生。”
他的语句里带上了律动,那是李正德没听过的曲子,或许是他的新曲,或许就是刚刚还没能想出名字的灵机一动。
云海浪卷,山巅狂啸。
李正德看着他。
像是能透过那桃花瓣艳红的眼,看到最初的一丝狂想。
第92章 百年花
“嗯……瞧着眼熟。”
神使浑身已经被方才的冲击削得七零八落, 手指断了两根,膝盖里扎进了石砾,甚至在胸腹里扎进了断肢, 整个人像是拼得不大好看的尸块。
可他根本没留意到自己身上的伤,无知无觉,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雾淩峰的方向。
就连能看的眼也只剩一只了。
他点点头:“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神使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半晌往前走了两步, 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弹响。
他不太高兴地撅了撅嘴, 目光在春时柳和千钧阵里的人之间转了转去, 忽然纳闷道:“怎么人还越打越多了?”
刚刚才爬起来的姚不闻仓促之间只救下了部分的人傀,其他的人傀和魔骨都不知道已经荡到哪个山头去了。
他浑浊的老眼紧盯着神使和他手上的断剑,嘴唇哆嗦了起来, 脸上的皱纹如沟壑, 地动般颤抖着。
旁边共持一把玉质不求人的唐姓男女一时也心有戚戚,那不求人周遭的地面依旧完好无损,愈发衬托出那没有法器防护之地的残破来,如果不是这“事事不求人”, 他们哪里还有命活?
“川断剑……”姚不闻踉跄地往前一步,眼移不开半寸, “夏师叔?”
神使见又有人认得自己, 很高兴地点点头。他右脸已经被削掉了半块肉, 露出了些牙骨来, 说话时还漏些风:“是我是我, 怎么, 小老儿, 你也与我旧相识?”
姚不闻分明知道川冶宿仙已经前尘尽忘, 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句师叔。
他年已近百, 此生是没什么飞升的可能了,此时故人相见,情真意切。
偏偏一道没眼力劲儿的厉喝自草丛而来:“师叔什么师叔,姚老头你要通敌吗!”
杨心问的眼前还有点朦胧,他下意识就想给脖子来一下,可陈安道近在咫尺,金瞳也还没散去,他不敢造次,只能冲着眼中不太清晰的人影大喊:“都什么时候了还念着叙旧!”
陈安道见姚垣慕快被喊傻了,忙将自己的视线汇入杨心问的意识里。待看清了自己喊错人了,杨心问也没觉得尴尬,扭头就看向姚不闻,两眼冒火,似乎还在琢磨该骂些什么。
他张嘴闭口的姚老头,叫饱受蛇毒摧残的姚不闻愈发心力交瘁。那蕴灵诀才刚叫他恢复了些灵力,勉强把蛇毒压了下去,眼下隐隐又有破封之势。
姚不闻耳中嗡鸣:“这……方才是什么动静?”
却是那神使接话道:“那山峰上起了阵,好大的阵仗,我都看到祂在那徘徊了。”
“师叔……”
“这热闹我非看不可。”神使说着又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他们,“可你们又在这里碍手碍脚。”
上一篇:总在沉浸式吃瓜的炮灰泄露心声后
下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