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已至黄昏。杨心问分不清现在又是什么时候,可还是在人家后院顺了套不打眼的常服,换下他那花枝招展的长生套装。
刚脱下外衣,却见一张纸飘了下来。
他蹲下身捡起,却是一张符纸。上面画着阵法,还竟是反阵,杨心问朝里头注些魔气进去,便见那符纸发出了黑光来,俨然是贴在他身上的咒。
反阵他认不得多少,也懒得去想这符箓是干什么的,左右不过是幻境,想太多才是中了那猴子的圈套,顺手揉成一团塞进了袖里。
换了衣服,又偷了个带纱的斗笠,径直往蕊合楼跑。蕊合楼前已经有人在挂红粉绣球,杨心问进了对面的银楼,一楼就一个看店的伙计。
那伙计见人就笑:“诶,这位爷要看些什么啊?”
杨心问扫了眼对面,半晌道:“对啊,我看什么啊?”
伙计愣了。
眼下是什么日子,他不清楚,昨天那陈安道会不会带人来这儿堵他,他也不知道。但凡冷静想想,都该知道眼下应当去盯着那邵长泽,而不是傻了吧唧地来这儿等着跟人一起逛青楼。
见他在盯着对面的蕊合楼,那伙计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狗腿道:“这位爷,可是要打首饰送给对面的姐儿?”
当然不是,可杨心问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诶,那您可得仔细瞧瞧。那楼里的姐儿眼界高,寻常首饰都是看不上的,您要是想讨人欢心,还得对着人给。”伙计搓搓手,熟稔道,“比如那翠青姑娘,就喜欢金银琉璃器,越是锃亮发光的那种,她越喜欢;若是蓝采姑娘,那就须送些玉器,我给你寻些岫岩老坑的料子,您打个镯子明铛送过去,她必是会收的。”
杨心问偏头道:“那若是笙离姑娘呢?”
那絮絮叨叨的伙计一听笙离,立马嗤笑起来:“那笙离自命清高,惯爱装乔,自诩不喜金银宝玉,要讨她欢心,怕是不值当。”
那绣球已经挂了好一会儿了,可这铺子里还不见旁人。杨心问索性坐在了柜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两眼依旧盯着对面,问道:“这蕊合楼的排场这样大?”
伙计忙不迭点头:“上头有人,自然硬气。”
正说着,便见一辆牛车驶过。站在蕊合楼门口的龟公忙迎了上去,同那驾车的人换了位置,驱车绕行。
杨心问挑眉:“那是什么东西?”
伙计答:“不知哪里的有钱人送给姑娘的东西,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送一批进来。”
杨心问眯眼看着那车身晃荡,渐行渐远,没回话。
“这位爷,楼里姑娘这样多,除了笙离,您寻哪个我都能给您说出喜好来。”伙计见他意兴阑珊的模样,忙道,“若是喜欢听曲,那翠青姑娘也称得上琵琶大家了。她时常也喜欢来我们这儿买些银器——”
“打个银铃铛吧。”似是不堪其扰,杨心问随口道,“就——”
一串清脆的铃音响起。
半卷的袄棉门帘外来了人,杨心问坐在柜上,一手托着腮,冲那掀帘而进的人抬了抬下巴:“打个跟他身上一样的。”
陈安道合了伞,打帘而进,面上被风吹得鼻尖眼角通红。刚一进来,就见一人一幅劫匪作派地坐在柜上,微微一愣,许久才道:“可是杨二小兄弟?”
“是我。”杨心问翘着脚,高高在上,“仙师来迟了。”
第120章 翠青
陈安道将伞放在了一旁, 拱手致歉。他今日没穿那招摇过市的家主袍,老老实实着了青衫常服,外笼狐裘。白狐毛衬得那脸上被冷风吹出的薄红愈艳, 鼻尖眼底都似揉了胭脂。
杨心问瞧过去,心道此人难得有些活人气,嘴上却说:“陈仙师穿成这样, 不像是要喝花酒的, 倒像是要去筵经的。”
他跳下柜来, 负手身后, 大爷样的迈步而来。一旁的小二听见“仙师”立马不作声,退到了一边,不敢乱瞧乱看。
陈安道应道:“在下对这些确实知之甚少, 不如杨小兄弟这般老道。”
杨心问又走近了些, 低声道:“你这样进去,长了眼的都能看得出你并非花间客,你要如何盘查,如何寻妖啊?”
“那依杨兄弟来看, 在下应当如何?”陈安道像是一点看不出来他在没事找事,好脾气道, “便是眼下再回去, 怕也是来不及了。”
这彻夜的雪下得没完没了, 虽已渐小, 但不见停, 路已经很不好走了。
杨心问装模作样地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随后叹气道:“没办法, 既然这着装不行, 便要看仙师的戏演得如何了。”
“这样, 你我二人扮作一对兄弟,今日是我这个浪荡哥哥头回带弟弟去长长见识,你此前莫说青楼,便是外家女子都没怎么见过,瞧着愣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陈安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这样瞧我?”
“若要作兄弟,那你我二人模样上应当有些相似之处。”陈安道说,“只是小兄弟迄今未曾取下过斗笠,在下还不曾一睹尊容。一会儿去那蕊合楼,也要这般打扮吗?”
杨心问死猪不怕开水烫:“不错,就这副打扮,我相貌丑陋,当提灯士便是看中这当差时还能戴斗笠,这辈子不打算让旁人看见我的一张丑脸。”
他一副你信就信,不信拉倒的样子,倒显出些格外的敞亮来。
杨心问知道陈安道早就对他起疑了,可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动手。不动手就不动手,正好方便他行事,邵长泽的梦迄今连“魇”都算不上,那两具尸体根本没吓到那位尚书大人,让他在梦见辗转反侧的另有隐情。
此间秩序井然,他没办法变换外貌,尚书身边又人多眼杂,不利用这陈安道的幻象,他还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至于旁的,他头疼得厉害,反正不过做梦,没必要去想这许多。
陈安道还未回答,他站累了,便干脆席地一坐,还顺势躺了下去,半死不活道:“仙师慢慢琢磨,等楼里的邪修再杀两个人也不迟。”
陈安道垂眼看他,须臾道:“……兄长,地上寒凉,快些起来吧。”
杨心问心道,这地板才哪儿到哪儿,不如师兄你眼神那般冷得直掉冰渣。
他一个鲤鱼打挺又跳起来,伸手一揽陈安道的肩,哥俩好地往外带。刚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对那缩在角落的伙计指了指陈安道腰间的柩铃。
“喏,就打个跟这一样的。”
而后又不给定金又不留姓名,转身便走了。
“杨兄弟要打铃铛?”
杨心问抬了抬下巴:“叫我什么?”
“……兄长要打铃铛?”
“不错。”
两人已经穿过了雪间两步路,踏上了蕊合楼的前阶,一阵暖意和脂粉气已扑面而来。
杨心问方才还显出些佝偻的身板仰了起来,从狗腿小人眨眼成了油腻嫖客,冲着向他们迎来的莺莺燕燕们一挥手,笑道:“来个文雅点的,陪我哥俩在堂前听曲喝酒。”
“既是要听曲,还需懂些音律的作陪,才不扫兴。”一唇角带痣,满脸笑相的粉纱女子正摇着扇,指着人去接陈安道身上的狐裘和他头上的斗笠,“二位公子可有相熟的?”
杨心问抓着自己的斗笠,不让碰,随即眼一转,认出这女子就是上次听到“邵”字便大惊失色的那位,点头道:“笙离姑娘眼下正在堂前奏乐,怕是不方便。那不知翠青姑娘可得空啊?”
那粉纱女子一点扇,娇笑道:“公子好深的学问,这二位姑娘的琵琶,放在整个京城里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且落座吧,我这就去喊翠青姑娘——小芠,去引客官落座。”
一旁的陈安道婉拒了帮他拿披风的小芠。
或许是看他生得好,小芠松松地抱着他的一只手臂往怀里带,还要凑近上来细看,说:“公子瞧着面生,可是头回来楼里?”
陈安道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想要把手给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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