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见李正德动用灵力的瞬间。
甚至没人看清他何时跃上临海台上的。
海之口中咬着的长鞭捆住了闻芠的腰身,手中的流星锤同时扔出;闻芠踏地行诀,雨泽剑意有如漫天雨幕散在她身后。
岳铎咬咬牙,也拿出自己的长剑来,指着闻芠。
“霈霖仙人。”岳铎艰难道,“今日与你刀剑相向乃我一人所为,并非岳家的意思。”
“若来日——”
“今日你我所为,皆不过个人妄念。”闻芠厚重的眼皮微微抬起些,似有几分慈爱地看着他,“无关出身,无关宗门,千秋之后,对错自有他人评说。”
岳铎闻言一怔,随即露出一抹苦笑,缓缓起势。
他剑法传承自岳家,又杂以红枫城的伴生无我剑法,自成一脉,名曰怜水生,剑身柔软,似春柳一摇,随即便见其人形如鬼魅,穿梭在雨泽剑意之中!
闻芠半阖眼,露出的半边眼球正飞速转动,浑浊的老眼却如最灵巧的猫追在岳铎身后,海之的流星锤业已杀至面门,闻芠并起二指前冲,雨泽剑剑意乍然汇聚成一,随她指尖穿行,岳铎的柳叶软剑也如蛇出洞,直捣黄龙!
就在这时,岳铎感到自己的剑尖被人轻轻一挑。
那是一声清脆的鸣啸,像他的剑,又像他的腕骨在寸裂。
山石般沉重的流星锤,柳叶般柔软的长剑,冰棱般尖锐的剑意——在一刹那消失,仿佛那拼死一战不过岳铎的错觉。
只剩一件宽大的斗篷,缓缓落在他们面前。
李正德抬手,伸掌。
三把兵刃的碎片在他掌心似废铁落地,在白沙地上反射着刺眼的光。
四下俱静。
“哈。”海之慢慢站直,她甩了甩手,将扔在地上的披袄捡起,重新穿上,抄着衣袖道,“那流星锤不便宜,临渊宗赔不赔啊?”
李稜稍后一步落下。他皱眉看着李正德郁郁寡欢的模样,随即对海之道:“此番有赖雒鸣宗诸位鼎力相助——”
海之忙道:“诶,跟雒鸣宗没关系,就我们几个瞎胡闹而已,成没成还不知道呢,可别拖我们整个宗门下水。”
“睡不醒仙人此言差矣。”上官见微探出身道,“此番星纪长老竟是亲自出山,司仙台流窜的余孽皆已斩于马下,就剩个小小叶珉,胜负岂不已一目了然?”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岳铎,岳铎迟疑半晌,会意:“不错,此番胜负已了,霈霖仙人,于明真人,负隅顽抗无益,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吧。”
临海台上众弟子已纷纷收剑行礼,张若朝和闻芠还各自站在原地。
闻芠没看李正德,反而是看向还站在瞭望塔上的闻贯河。
闻贯河盘腿坐在高处,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
闻家两头压,今日之后,有一人必定步步高升,一人在仙门之中再无立足之处。
没有人会希望是自己。
众人各怀心事的寒暄,见了李正德,便再无一人有动武的意思。张若朝看着地上闪光的碎片,久久长叹一声,抚须道:“星纪长老,你当真决意如此吗?”
李正德默不作声地看向他。
“且不论圣女传人之事。”张若朝叹息道,“叶珉到底是你的徒弟。”
秦葬冷笑:“怎么,难道陈安道就不是了吗?”
“首徒和二徒弟,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秦葬一直在跟张若朝对骂没歇过,此时终于放松下来,拎起酒坛润了润口,随即阴恻恻:“那难道跟着你们一起杀了陈安道,来日重新攒个三元醮?你们还没杀够吗!”
“杀?何来的杀?况且如今的星纪长老不过一半的深渊,下界百姓仍是在水深火热之中。若能重新办一个完整的三元醮,将所有深渊悉数收归,天下太平,又有何不好?”
“你怎么不去问那些被你选做祭品的人好不好?”秦葬冷道,“三元醮选凡民要上万的人,选修士便只需几千人,不若于明真人打个样,身先士卒地领着你们长明宗去祭了那三元醮呢?”
第203章 雪原
他俩唇枪舌战难分胜负, 游说的对象却神游天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在说话。
虽说李正德恍恍惚惚摸不清事态的情况不算少见,但走神到这个程度却也不容易。李稜多看了他一眼, 随即开口道:“不必听这些人胡言乱语,秘境的入口就在那,我替你点渡海炉, 你进去吧。”
李正德轻轻地“啊”了一声, 然后伸手抓了抓耳背。
他是个半点藏不住事的人。李稜看着他的模样道:“别想太多, 照我说的做。”
李正德忽然扭头看了李稜一眼。
他抿着嘴唇, 耷拉着嘴角,眼皮微微用力,带着几分怯懦和阴郁, 看着李稜的目光似是想说什么, 却又到底没说。
“……嗯。”
李正德朝着渡海炉走去,他只是看了眼那炉子,并未点香,海中秘境便骤然打开。
“星纪长老!”张若朝忽然大喊, “三思啊!”
他朝着秘境的入口走去,那秘境对旁人有如供奉在神龛之上的净土, 对李正德却像一个寻常的小水洼, 并非如履平地, 却左右不过湿个鞋的事。
李正德已经行至水中, 海水没过他的膝盖。
他忽而转过身来看向了闻芠:“盛衢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芠微微一怔, 她缓慢地抬起了眼皮, 眼里的白翳似是映照出她旧时的回忆。
“……那是个邪修。”她一字一顿道, “一个从根里便坏透了的邪修。”
李正德闻言却松松地笑了开来, 浑身的僵硬随着这句话如潮水般退去, 仿佛刚从老叶里抽出的枝丫。他掬了一捧水,极其珍惜地望着水中倒映的自己,然后大笑起来,将那水往李稜的身上抛去。
李稜连忙侧过身,避过水花,只衣袍的一角沾到了几滴。
再看,李正德已走入了秘境,瞧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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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衢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正德一脚踏碎了天矩宫外的禁制,甚至没让它们发出警示。他似朔风钻入了窗,落在了盛瞰的床边。
除却盛瞰,没有一人感知到他的进入,就连盛瞰,也分辨不出究竟来者何人,只是本能地害怕着。
见他不说话,李正德又问了一次。
盛瞰不敢去动枕头下的刀了,只是警惕而胆怯地说道:“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天矩宫里日夜烧着丹香,据说是姚家的秘丹所成,有股夹竹桃的气味,对凡人来说是有毒的,对修士却有些温养灵脉的作用。而那股清香却被李正德身上风霜的冷气冲淡了,盛瞰畏缩而愤怒,他愤恨自己为何总是受制于人。
“你别管。”李正德说,“老实告诉我那个邪修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今夜你什么事都没有。”
盛瞰的愤怒爬到了顶峰:“盛衢是我们盛家的名士!别张口闭口的邪修!”
余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真是奇怪,他喊得这么大声,天矩宫却依旧那么安静,仿佛没有任何人在。
是结界。
不仅轻而易举地破坏了天矩宫原有的结界,甚至在瞬间便重新布下一个新的——盛瞰甚至没有见到他施法的动作。
“用邪术的不就是邪修吗。”李正德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只是目光幽幽地望向窗上贴的纸花,“仙门说他是个不择手段的邪修,胆小怕事又阴险狡诈。”
他顿了顿:“可到底是一家之言。如果他当真是这样的人,便不该以他的心魄来做……来做深渊的容器。”
其实盛瞰根本没见过盛衢。
但他还不能死。
李正德的语气困惑而又忧郁,但盛瞰只听得出恐吓来。
“康庄大师乃骨血道的大家,是能比肩叶沅和庄千楷的奇人。”盛瞰从记事起便瞻仰着寨中盛衢的画像,听着父亲对盛衢千古功绩的赞美,“唯一一次成功的三元醮,当今第一仙师李正德,便是康庄大师亲力亲为,舍身成仁才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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