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丝丝缕缕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的剑钝了, 斩不了三秋, 连他自己的长髯都要割不断啦。
季闲在徐麟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
“他们二人原本只需在司仙台关五年。”季闲轻而慢的,一字一句道,“但在叶珉被尊为司仙台客卿,拜入长明宗之后提出了重审此案,他们二人才被判了死刑。”
“苶遥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说,她求见叶珉,求叶珉看在往日同窗的情分里,至少饶了她弟弟。”
季闲打结卷曲的胡须散发着一股腐朽的臭味。
“可叶珉说:‘你们害我的两个师弟一个生了病,一个肩上被砍了一刀’”
“‘你们难道不该死吗?’”
日近晌午,刺眼的日光映在雪地上,将季闲的胡须衬得越发脏乱发黄,他囫囵的一身,乍一眼像个乞丐一般立在雪中。
“那是个怪物。”季闲低着头,愣神地看着自己的影子。他似乎很怕那影子,于是又别开眼不看,“我当年不该用心青叶试他,我应该用南山云雀卵直接毒死他。”
早就落光叶片的银杏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那交错的树枝网落成雪花般的黑影落在地上,似一朵朵盛开的漆黑的花。
“他们在说什么?”白归歪了歪脑袋,问一旁的徐麟,“这课还上不上了?”
徐麟面色沉沉,没有注意听,反倒是稍远些的姚业同回答道:“诹訾长老那一脚被踹得不轻,而且到底……有些失了颜面,今日应该是就此散了吧。”
果然如他所言,季闲和杨心问说完话后,便让弟子自行温习之前教的剑术,而他推开了想上前搀扶的徐麟,自行离开了天矩宫。
“唉。”徐麟抱臂走到了杨心问身边,“杨道友,当年那事儿吧,确实是我师父冲动,但你们也别揪着不放了,叶珉可还好端端的,我那俩倒霉远亲可是都以死谢罪了。”
姚垣慕蹲在一旁还没起身,闻言念念碎道:“你懂什么。”
“难道你很懂?”徐麟低头道,“你那会儿可也还没上山吧。”
姚垣慕“哼”了一声,转到了另一边抓杨心问的衣角,像个巨大的皮球贴地滚动。
虽然没有了长老盯着,但刚才杨心问的那一剑余威尚在,瞧见了同辈之中有这样的人物,大多人都有些坐立难安,生出些焦躁来。
他们本也不是偷奸耍滑的人,当下也没有一人趁机离开,而是各自散开习剑。
论剑大会四年一次,弟子参会的名额,每个长老手上都有两个,宗主有三个。但李稜从不管这些,所以实际只有六位长老手上合计十二个名额。
这大会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奖励,但向来是各个世家和宗门之间较量下一代水平的秤杆,若是谁家小谁打得漂亮,整个家族都与有荣焉;若是某姓小畜生被打得惨不忍睹,那此人便再难受宗门和家族都重用。
再加上如今司仙台式微,想进如日中天的陈氏听记寮,主司正必须要有巨啸境,副司正也得在兴浪境后期及以上,光有世家背景已经不够了。
对于眼下临渊宗的弟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违禁被抓,送到实沈长老那里挨罚更可怕的了。
挨罚事小,给陈安道留下了坏印象事大,若是因此进不了听记寮,那必定会度过一个相对失败的修真生涯。
当然,这些跟杨心问都没什么关系。
他见季闲走了,转头便拎起姚垣慕走人。
“大、大哥,我们去哪里啊?”秤砣一般的姚垣慕被杨心问拎小鸡仔一样带走,“这还没放课呢。”
“回雾淩峰,看看师兄退烧了没,他早上还有点低烧来着。”
姚垣慕茫然道:“可是师兄不在雾凌峰啊。”
杨心问轻快的脚步一顿:“为什么?”
姚垣慕伸手在自己的衣襟里掏了掏,拿出了个小本子来,打开一页指给杨心问看:“今天是蕊合楼一案文书校对的日子,师兄这会儿肯定在霁凌峰呢。”
“在霁凌峰干什么?”
“新任的玄枵长老岳铎,也是半月后合会代表岳家出席的人。”姚垣慕小小声道,“他们都想借蕊合楼的事撬动司仙台和叶珉,自然要私下偷偷密谋。”
杨心问把他放了下来,两人蹲在树底下讲小话,不远处的弟子们看着这二人,手中剑舞得越发虎虎生威。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杨心问拿着那小本,不满意道,“师兄都没跟我说过这些呢。”
姚垣慕忙道:“大哥回来之前,这些事都是我在做,大哥如今回来了,自然便要交给大哥了!”
他说着快速翻着本子:“每天寅时三刻抄录葵序机巧鸟、天涯咒内例定讯息的任务,记录例会的日期,确认宗内禁制轮换情况和排班,写拜帖、请帖,还有——”
“仔细想想。”杨心问打断道,“其实你一直做的不错,那还是你做吧。”
姚垣慕不识好坏,只觉得这光荣的任务本该由大哥来做,可大哥似乎格外信任他,跟师兄一样相信他能做好。
他甚至有些许害羞扭捏地眨眼道:“这、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杨心问拍拍他的肩,“你要相信自己。”
姚垣慕被卖了还帮着数钱,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
既然陈安道有正事,他们也不好去打扰。姚垣慕留下来练剑,杨心问抱着剑法图寻了个僻静处看,眨眼便到了饭点。
时近论剑大会,许多弟子都开始辟谷。
虽说除却突破洗髓之外,辟谷的用处收效甚微,但一旦有一人开始辟谷了,周遭的人便会有样学样,天矩宫后的膳厅已是多日不开,大部分弟子都在各峰的小食堂吃饭。
姚垣慕非常脱俗,哪怕全世界都说辟谷大有裨益他也不屑一顾,从箱笼里抱出两个碗蹭蹭地跑到树下,邀请杨心问一起去雨淩峰的小食堂吃饭。
姚垣慕说:“雨淩峰的小食堂特别好吃。”
“有些什么?”杨心问用膝窝勾住了树干,仰倒下来,倒吊着问姚垣慕,“肉多吗?”
“自然是管够的。”
姚垣慕刚要回答,便被另一人插了话。两人转头看去,白归和徐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套近乎的神色。
“我们雨淩峰的小食堂,虽以药膳为主,却兼具口味和功效,既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也能有助修为提升,比之盲目辟谷要有效可靠得多。”白归做了个“请”的手势,“若是不嫌弃,不若我们一同前去。”
“嫌弃。”杨心问径直道,“我不吃药膳,这世上不可能有好吃的药膳。”
白归一哽,可还是坚持道:“虽是药膳,但口味还是很好的。”
姚垣慕也跟着说:“大哥,雨淩峰的小食堂真的很好吃。”
“你少来,上次就是你骗我,说师兄做的枸杞煎红草茎拌饭好吃。”杨心问严肃道,“我宁愿啃盘子。”
徐麟便说:“那不如去我们云凌峰的小食堂,大鱼大肉,应有尽有。”
云凌峰的小食堂杨心问是吃过的,确实不错,只是当时掌厨的是徐苶平。
“诹訾长老刚被我踹一脚。”杨心问摇头,“我疑心你们要在云淩峰坑杀我,不去。”
他说完膝弯一收,荡回了树上。
树上的积雪叫他簌簌荡下来些,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高处的少年人双手枕在脑后,架着两腿,书随手盖在胸口,艳丽得有些虚假的脸上却带着生动的烦躁,连睫毛落在脸上的阴影都在灵动地跳跃,一时间分不清是山魅还是活人,徐麟和白归竟是有些看愣了。
只有姚垣慕不忘初心,丝毫不为美色所惑,抱着饭盆灵机一动道:“大哥,我们去霁淩峰找师兄吃饭吧!”
那蝶翼般长密的睫毛簌地睁开,一个黑影霎时在他们面前落下。
杨心问业已一手搭上姚垣慕的肩:“走着。”
上一篇:总在沉浸式吃瓜的炮灰泄露心声后
下一篇:精神病发现世界终于癫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