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相聚。”陈安道的目光扫过众人,“劳诸位陪在下试上一试。”
唐凤连忙磕头称是,见唐鸾还一幅神游之相,忙按着他脑袋往地上砸:“仙师吩咐。”
“你们一会儿什么也不用做。”陈安道说,“站在原地,无论那妖物离得再近,也不可擅动。”
全智和尚一愣:“贫僧也……”
杨心问歪过脑袋来:“你动哪里,我剁了你哪里。”
“我们——”
周遭骤然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只见太祖的长髯似天边垂落的蛛丝般自亭上落下,将几人几乎尽数拢在其间。
这脸似修得大道的修士,可近了,却只闻到一股腐尸和老者身上的异味,那皮肤的褶皱里藏污纳垢,飘荡的胡须毛躁而干枯,他侧过来来的耳朵里隐约可见黄黑色的油膜,带着陈年的恶臭。
他在侧耳倾听。
亭中万籁俱静,胡须遮挡了彼此之间的视野,他们就像置身于一片白色的密林之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心跳声。
不能动。
唐凤死死按着唐鸾的脑袋和嘴巴。
不能动。
就在何时,那白草般的胡须骤然一旋。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一丝滞涩,只有一声牙关重重开合的声响。
太祖猛地转过了头,就在转头的瞬间张嘴朝着杨心问咬下——杨心问早有准备,揽着陈安道向后一跃,同时收回钉着皇帝的剑,而那引着成祖来此的三人也业已冲进了亭中。
方才还缓慢似巨龟的太祖此时迅猛如猎豹,一击不中,咬碎了自己的牙齿,可再转头,那牙齿又瞬间恢复了原样,转头又再扑!
刚刚才被切碎的皇上腾跃而起,盘曲在地的脖颈骤然伸直,长蛇一般飞来;成祖在靠近的瞬间便抛弃了穷追不舍的花儿姐三人,甩开一头卷发猛扑向空中的二人。
三头齐齐飞向了他们两人,陈安道紧抱着杨心问的脖子,杨心问单手揽着陈安道的腰,就在这三怪包围的正中间悬立。
雪花纷纷扬扬,在这一刹那似是落得很慢很慢。
天地之间万物凝滞。
乌云密布,不见天日,叫人生出这冬日永不逝去的错觉。
“师兄。”杨心问偏了偏头,面前是形容似乞丐般的成祖张着血盆大口扑来,身后有那被他切碎的皇帝发着诡异的笑声袭来,在他身前落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可他恍若不知,只半真半假地笑道,“我们能一起死在这就好了。”
陈安道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在杨心问肩窝上埋首,极轻地点头,偷偷地“嗯”了一声。
那声太轻,杨心问都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这妖物的行动业已明了。”下一刻陈安道便抬起了头,迅速道,“太祖可闻声而动,听心魄之坚韧而对敌;成祖视物索敌,观元神之灵脉而食人;圣上嗅味出击,以骨血之纯正寻猎物。”
“我们还真是香馍馍,人要我们,怪物也馋我们这口。”杨心问轻笑,随即如同脱力般骤然下落。
那三颗头猛地撞在了一起——只见太祖的脸毫发无伤,如同虚影穿过了另外两人的头,随即又骤然穿出;成祖的脸被撞碎,可紧接着扭身,那脸却完好如初;皇帝的脸只剩一片烂肉,却快速地长出新肉好皮来,只簌簌落下些碎肉。
他们二人坠落,尚未落地,那三颗头便已纷纷完好如初。
“太祖形体为虚,皇帝形体为实,成祖之形体在二者之间,如元神之于其他二相的桥梁。”陈安道在这急坠中始终睁着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切便如他所猜测的那般,“要吃我们,怕是在以形补形。”
杨心问在落地的瞬间足尖点地,皇帝追得最快,他旋身再踩,在皇帝那笑得只剩眯缝的眼上翻过。
空洞无声的黑眼珠大似人头,倒映着如蝶翅翻飞的一道残影。
杨心问哈哈大笑,亲了亲怀中陈安道的发顶。
“想吃我们,排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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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韩愈《符读书城南》
第163章 不语花
“他牙间还卡着你的乌木杖。”杨心问带着陈安道落在亭上, “怎么办,看起来好脏,你还要吗?”
陈安道抬头看了一眼, 皇帝那流着口水的嘴间还有他的乌木杖,虽咬之不碎,但已布满了唾沫。见状艰难道:“……家传之物, 哪能有不要的道理。”
“怎么拿回来?”
陈安道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杨心问听完之后, 便低头看亭下, 对着刚跑进来的牛存道:“诶, 你去把皇帝牙间的乌木杖拿回来,记得洗一洗。”
牛存的刀都豁了口,不知道刚才用来砍了什么, 闻言看向了花儿姐。花儿姐极其为难地笑道:“虎口夺食, 你是要我们死。”
“非也非也,这三头怪眼下只想吃我们,你们这些歪瓜裂枣的人瞧不上,落我们手上你们才真是死定了。”
杨心问笑得像朵花:“快去吧, 别耽误了。”
牛存吞了口唾沫,提刀走出了亭子。
那三头已转向朝他们冲来, 陈安道扯出一张符箓, 上书“动心乱”三字, 随即便控符飞向太祖的额头。
“太祖为虚相, 只能以对付心魂的手段杀他。”陈安道不敢在杨心问眼皮子底下用血, 老老实实地用袖中小狼毫画符, “皇帝为实相, 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杀, 但要控住不算困难。”
“问题是成祖。”杨心问眉心剑意金光大作, “他可在虚实间转换,用化形元神杀他才最为保险,可我尚未完全突破,灵台间只模糊有个剑影,怕是还不够杀他的。”
陈安道说:“无妨,我此前已传了消息给明察所,秦监侯也该来了。”
“哦,传信。”杨心问若有所指道,“不知师兄传得些什么内容?”
陈安道浑身一僵,小狼毫险些没拿稳,杨心问提着他后撤半尺,躲过成祖的一记探头,紧接着又翻身入亭中,剑顶着唐鸾的后腰道:“东向北再向西打着圈跑,一边大喊着一边跑。”
唐鸾依旧神游天际,唐凤一巴掌扇过去,随即抓着唐鸾的手腕,转身就冲出亭子,往东向狂奔,一边狂奔一边大喊:“我草你祖宗的唐鸾!废物!扶不上墙的一坨烂泥!啊啊啊啊啊——个玩意儿能不能自己跑!没长腿还是没长脑!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们一边跑着,杨心问同时将陈安道带出几尺之外,落地寂静无声,方才还冲着杨心问迅猛而来的太祖此时却又顿住,对着那朝着北边一路奔袭的唐氏兄妹扭过头,侧耳以听。
“果然。”杨心问自身后捂着陈安道的嘴,另一只手抢过陈安道的小狼毫,在他的符箓背面上写道,“风雪蔽目,风啸乱耳,所以太祖和成祖之前的行动才会如此迟缓,稍微远一些,便听不见我的心音,也看不见我的灵脉。只有皇帝是靠嗅的,我们站在上风处,他才能定位如此精准。”
他写得很快,字也显得格外潦草。陈安道接过笔来,在他的字后批注:“回去之后,你还需练练字。”
杨心问望着纸上两人的字,对比确实惨烈,一时气急败坏地抢过笔来,在陈安道眉心画了个兔头:“可把你能的。”
他的字儿这些年确实退步不少,但简笔画功却很是见长,兔头惟妙惟肖,陈安道提起袖子要擦,他也抓着手腕不让。陈安道也不惯着他,额头往前一靠,便与他额间相抵,稍微动了动,那未干的墨迹便在杨心问额头上也留了一份。
杨心问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笑,朝着背后的成祖反手推剑而出,陈安道将反面写了乱七八糟一堆东西的“定心千牢咒”追上,虚实两道追命招破空而去,似雪幕间乍出的两道流火飞去。
成祖追着眼前若隐若现的那道金光,两记全吃,却毫发无损。
“这招没用。”杨心问说着,自蛛网里提溜出一滩烂泥,偏头道,“画先生,去,冲到那个无头怪前,引着他自西向北再往东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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