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邵长泽跑得快,但在那楼里沾上的秽物久久不散,杨心问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处宅院的后门。
后门停着俩马车,闻着味儿约莫就是那邵长泽坐的,能坐两马拉车的,想来是个不小的官。
只是这宅却不叫“邵宅”,而是“白宅”。
眼看就要宵禁了,个大官不回家,倒是跑到别人宅子里。
杨心问翻上墙,落在了这宅子的后院里。
后院修着园林山房,曲折的游廊连接着各处,廊下池水冻上,不曾以活水续之。杨心问沿着小路往前,自几处怒放雪梅间走过,瞥见十字漏窗上挂着个鸟笼,笼里有两只模样怪异的鸟,大头窄身,黑喙红羽,瞧着是飞不起来的模样。
却不知为何这般天气不收进屋里,哪来的鸟挂在这里受冷风还能活的?
他收了眼,继续往屋宅处走。
这宅子里寒梅开得格外艳,在雪里便似滴落的点红,修剪得却不好,黑而直的树杆如送出的数道枪势,挡了小桥上的路。
杨心问抬手掀枝。
冰上积雪不多,犹自澄净如镜。镜上可见远处长廊边挂的油灯,镜下可见游鱼尚在,摆尾倏忽而过。
那镜上还有二人的倒映。
枝起抬眼,便看到一个黑氅白衫的人立于梅树之下,似是在嗅梅上香,背后群鸦栖枝,月如笼火,风已吹来,群鸟似将飞,他浑身也似被两扇宽大的鸦翼包裹着,就要乘风而去。
花上覆雪摇晃,细碎的雪籽飞落,恍惚间那是一场迷蒙的细雨。
那人的手轻攥着梅枝,莹洁的指尖在梅树黑红两色下衬得愈发白净,在这满庭深雪的倒映下,似雪魅化成的人形,很快就要在下个春回大地的暖阳下烟消云散。
听到了声响,便慢慢回头,湿漉漉的鹿目透过寒气而来。
杨心问折下了那段梅枝。
“你回来了。”那人便笑,苍白的脸上此刻却像是盈了晴空满怀,他走了过来,乌黑柔亮的发落在肩上,杨心问似是已能隐约闻到那上头的苦药香。
“我等你——”
杨心问腕下一动,梅枝如飞矢横出,顷刻间洞穿了那人的眉心。
那笑意尚未全然展开,便已被痛苦凝结。杨心问没有看他,径直从一旁走过,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沿着雪地迅速蔓延的血追上了他的步伐,杨心问的脚步并不加快,也并不放慢,似是对那诅咒般缠上他皮靴的鲜血一无所知。
耳边似又响起了那笙离的唱词。
梦非虚,梦非虚,长睡不当醒。天凉入帐闻春情,寻花寻花,怎辨真假,错把今时当迷梦咿——
他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慢慢摩挲着,连头也没有回过。
第115章 横死街头
踏上长廊, 他看到那本应种些绿萝吊兰的挂篮上,不见植物,倒是盘着些酷似植物的长蛇。那些蛇大多颜色鲜艳, 身长而细,盘在那上面倒确实能叫这白茫茫天地里添一丝亮色,可在寒冬吊篮上养蛇, 也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杨心问想到方才院里的那只鸟, 心道这些玩意儿如若不是无首猴闲着无聊弄出来的, 那这屋子的主人必定是个绝世的怪胎。
他伸手抓了个蛇尾, 这些蛇都在冬眠,是半僵死的状态,他扯下来左右看了看, 竟发现手里那蛇生了三只眼睛, 浑身绿红两环相接,那多出来的眼睛正长在红环上,像个血流不止的伤口。
杨心问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又松了开来, 把蛇放了回去。
那东西灵力充沛,虽然其貌不扬, 但显然是灵兽。
“什么时候凡人养得了灵兽了?”杨心问心下暗道, “不愧是京城, 邪魔灵兽竟是遍地都有, 这等盛况, 也不知道仙门世家的那群人心里有没有数。”
而且这宅子古怪, 哪怕是晚上, 这种大户人家晚上也是有家仆巡夜的。可他方才走了这么远, 如入无人之境, 别说仆人,连人都不曾见到半个。
是幻境的问题,还是这宅子本身就怪?
再离奇的幻境他都见过,可这种在虚实之间这般微妙的,倒还是少有。
他已追到了邵长泽所在的屋前。屋里点了灯,这偌大的宅子里似乎就只有这一个屋子里点了灯,门关着,门纸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一人是邵长泽,正匍匐在地,浑身都打着抖,另一人也是男子身形,既不十分魁梧,也不特别清瘦。
杨心问的灵域外放,自那人身上探出了稀薄的灵力——縠纹大圆满,半步涛涌境,是临渊宗待选弟子的中下水平。
是杨心问现在开门进去取他首级,脑袋掉在地上滚两圈都未必能察觉到异样的程度,他放下心来,在那门纸上破开小口,倚在门边,向里面看去。
屋内的装潢怎一个简陋了得。
除却一案两椅,一书架,还有靠窗的榻,竟再没有旁的家具。
不说壁上字画,就连个屏风都没有,北风一吹,从窗到门缝便是道道呼啸而过的透心穿堂风,萧瑟破败至此,确实是有些请不起家仆的模样。
“这么晚。”那男子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杨心问心下一愣,那声音好生耳熟。他站的位置面向邵长泽,只能看见那人的背影,而那又着实是再普通寻常不过的背影,唯有双手抱臂胸前的姿势有些非同寻常的倨傲。
“监、监正大人神机妙算!”邵长泽讷讷道,“我在那蕊合楼里,当真遇到了妖怪!”
“怎么瞧出来的?”
他没问是谁,而是问“怎么瞧出来的”。
“下官、下官带着钦天监配给的铜铃!那笙离一出来,铜铃便一阵狂响,若不是我跑得快,眼下可能命都不保了呀!”
那男子连杯茶也没给人上,闻言道:“你官比我大,不该自称下官。”
虽然说着“你官比我大”,但那语气俨然像在说,“你这蠢驴怎么敢比我官大”。
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杨心问的心头。
邵长泽茫然地抬起头,嗫喏几声:“是……是,下、下官——不是,我——”
“你可以自称在下。”男子自认体贴地提点一二,接着又顿了顿,奇道,“钦天监的铜铃只配给三品及以上的官员,你带着铜铃去逛青楼?”
此人想一出是一出,叫人分不出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当真想法这般跳跃。
“自然是收在袖中去的!”邵长泽忙道,“监正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这起凶杀案必然和那蕊合楼有关,还请钦天监即刻派人去抄了那鬼楼!”
钦天监抄楼?
钦天监是干这事儿的机构吗?
杨心问眉头紧锁,辨不明多少为真多少为假。若是假的,未免太浮夸,若是真的,未免太离奇,他不过离了尘世三年,至少有三品的大员在一个监正面前自称“下官”,钦天监一个观星改历的地方要负责降妖除魔。
他手握梁州以南的魇梦蛛网,并非对世事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天座莲枯萎之后,妖魔愈多,仙门耳目不足,司仙台重组,仿着东阳府陈家的样式建起了寮所来.
京城在梁州以北,他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人间朝廷亦有些动作,可战乱不平,国库空虚,能做的也十分有限,能请来几个涛涌境的仙师坐镇京城也就差不多了,怎么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却听那监正慢道:“不急。”
邵长泽慌张道:“如何不急!那具男尸死状惨烈,又是被人抛尸街头的,京城已是人心惶惶!”
他说得有些激动,于是那监正冷哼一声道:“邵大人这是在命令我?”
邵长泽面色一僵,忙拱手连道“不敢”。
“还不到动手的时候。”监正说,“不要操之过急。”
他说的轻松自在,似是饭后闲聊,邵长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又不敢催,只能小心翼翼道:“那……那何时动手,方为上策?”
“明天。”
邵长泽一喜:“这么快!”
“明天我的朋友便要到京了。”监正不急不慢地补上下半句,“等他到了,我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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