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道眸光幽幽:“笙离姑娘如今身在囚笼, 竟还想着与人为善, 着实难能可贵。”
“仙师不必刺我。”笙离说, “我知晓自己作恶多端, 一旦被抓, 便没有活路, 只是死前想请您帮我做一件小事。仙师若应允, 我便将画先生的‘画皮术’悉数交予仙师——仙师此番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陈安道不置可否,却是反问道:“画先生的看家本领,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正因为是看家本领,才万不能失传。”笙离跪地一拜,泼墨般的发丝垂地,“我本应为第四代‘画先生’,常侍阿罄左右。可如今怕是不成了,画先生时日无多,我亦身在牢笼,求仙师收下吾辈传承,不要叫画皮术就此断绝!”
“第四代。”陈安道喃喃道,“那第一代是谁?”
笙离垂首不语。
“既要传承,为何言之不尽?”
“如今的仙师未必能明白我等夙愿。”
“自然是不明白。”陈安道叹了口气,自袖中摸出了黄纸点火诀,一手拎袍角,不得已又走下了几阶,来到笙离面前,“你为何觉得,我会任由这画皮术传承下去?”
笙离半张脸已经生出雪白的毛发来,犬齿外伸,目露绿光:“方才听那灵物所言,仙师平日里也对邪术有所研究,并非迂腐不化之人。”
“所谓邪术,乃驱使堕化之力而成的术,此之谓不正。可究竟如何用,害人还是救人,端看施术者如何行事。”陈安道将符举得近了些,“而画皮术以人命为薪,我如何会用?”
“那些人没有死,只是以别的形式活下去。”笙离一字一句道,“仙师如今或许还无法理解,可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陈安道轻笑一声:“画先生也是这般与我说的。”
笙离深幽的绿眼紧紧地盯着他:“仙师可愿?”
“不愿。”陈安道冷冷答道,“恕在下天资愚钝,理解不了三相缺失的活法。”
“陈仙师!”笙离高喊,声已似狼嚎,在笼中膝行几步,跪伏在槛前,“我可以向您保证,画皮术就是您要寻的东西!只要有它,您就不需为三元醮提心吊胆,也不会有人再盯着您的骨血!”
那狼嚎惊扰了周遭的其他野兽,一时间整个地牢里又喧闹了起来,豆火之下,扭曲的利爪锐齿在墙面上落下巨影,重叠的黑影似一个混沌的野兽吞没了另一只,摇曳着,晃动着,吞噬着,□□着。
笙离对这兽性的狂乱自心底里厌恶着,却又因本能兴奋地哈气。她蜷缩了起来,却已遮不住自己庞大的身形,一只身形巨大且年轻的白狼,如遁地的鼹鼠般瑟缩着。
她并不害怕周遭的猛兽,她只害怕面前这属于人的视线。
那是人看着野兽的视线。
陈安道移开了眼,垂眼看向那火苗:“在看到你们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寻错了东西。”
“分明知晓万物有灵,我却心存贪念,幻想着以鸟兽相替。如今看到你们,虽是妖兽,灵智却与人无异,又是千百活人所成的血债。”
“这约莫就是我贪念的报应。”陈安道再度熄灭了火光,叫笙离在那片黑暗中终于得以抬起头来,“人从一开始就不该逃避自己的命数,我也是,你也是。”
笙离的狼头依在柱边,似是已经掉不出眼泪来了:“我命在我,我非禽畜野兽。”
陈安道偏过头,许久温和道:“我不会要你的画皮术,日后若是将画先生捉回,我也必定会杀了他,确保此术不会外传。但你方才要我帮的小忙,不妨说与我听听,若力之所及,我愿助你。”
幽绿的眼缓缓合上了。
“仙师能否现在便杀了我?”
陈安道沉默了下来。
笙离兀自说着:“再过一个时辰,我便说不了话,再过三个时辰,我便会彻底变回白狼的模样。一天过后,我认不得字,听不明曲,连‘人’该是何种样子,我都会忘了。”
相比其他的妖兽,笙离已算进展缓慢的。眼下这笼子里已有不少连自己的名字都已记不清楚的“人”,笙离尚能言语,已可见与其他妖兽的不同。
“野兽未必就比人过得更痛苦。”
笙离的身边挤过来一只黑鸟,那是翠青。翠青为鸟时便喜欢五彩斑斓的东西,为人时亦是如此,金银珠宝她都喜欢,亮闪闪的,带着彩光的物什,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她似也很喜欢笙离在暗处发光的绿眼,正不怀好意地蹭了上来。
“若论内心的苦楚,世间如何有生灵能比得上人?”笙离将翠青罩在了爪下,亲昵地舔了一口鸟背上的飞羽。翠青这下被吓坏了,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招惹什么凶兽,一时连挣扎都不敢,只能在狼爪下瑟瑟发抖,“可能够思索为人苦还是为兽苦的,也便只有人了。”
“笙离是人的名字。”笙离轻道,“我想记着这个名字死去。”
“可惜我此生作恶多端,便是有轮回转生,也只能再入畜生道。只望来生别再有人教会我为人的光明。”
笙离探下了身,在翠青的鸟嘴前睁开了眼。
那如翡翠般美丽的眼,诱惑着忘怀了恐惧的鸟。
明珠落地。
“叫我再忍受不了为兽的蒙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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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仙师,陈仙师真这么说吗?”
提灯士拿着楔形木,领着杨心问上了二楼,心中还是一阵不安:“仙师真让你对那些人用术?”
他分明还记得,他跑路的时候,那两位仙师分明都快吵起来了。
“这是什么话?”杨心问脚步略顿,露出极为生气的神情:“你觉得我骗你?”
他这样瞧不出多少让人畏惧的怒意,只平添几分喜怒形于色的单纯来,叫那提灯士心下稍安,忙道不敢。
“只是不知,能对这些失魂之人起效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术?”提灯士已站在了门前,将那楔形木塞进了门中的孔洞里,随后一拧。
木上的符文与门上的符文相接,封阵乍开。门也随着两声哒响,朝着两侧打开。
提灯士侧身,让出位置。
杨心问也不客气,负手身后,便跨过门槛进去。屋内的窗虽关着,但极为亮堂,地上放着些凳子矮椅,坐满了人,具是一副痴傻乖顺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坐在凳上。
“自接回来后,便没有一个人说过话。”提灯士走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边,将她手里端着的碗拿出来,放在了一旁,“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老实。可若没得到指令,他们便这副模样,都叫人有些分不出是死是活。”
是死是活?
杨心问伸出手,在那小姑娘面前打了个响指。
“倒不如说,这是醒还是睡。”
提灯士一愣:“仙师何意?”
“一会儿我师兄便该出来了。”杨心问不答,转而道,“劳烦您帮我打个掩护,就说我怒气冲冲地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提灯士端着的碗险些没拿住:“仙、仙师不是说……”
“我诓你的。”杨心问已经用鞋尖挑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了那小姑娘面前,“对不住啊兄弟。”
提灯士欲哭无泪,转头就想去告状,杨心问便在他身后扬起嗓子道:“我就在这房间里,哪儿也不去,等事儿办完了,便老老实实回去,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可如果你现在去告诉我师兄。”杨心问歪过脑袋,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看过去,“他嘴上会说多谢,可心里却记得你是个轻易就会上当受骗的手下,很是不得力。”
提灯士哆嗦道:“可、可可你是仙师身边的人,我才一时不查——”
“还爱寻借口。”杨心问摇头晃脑,“今日能放我进来,指不定明日就能放旁的什么人进。这一干人等可不只是手无缚鸡之力,连眨个眼都费劲儿,若是叫心怀叵测之人进来了,灭口比切菜容易。这么要紧的人证,你也敢轻易放人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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