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才手中的罗盘轻转,那罗盘有三层,一层堪舆,一层星图,一层命盘,都是他守着上官家的人做出来的。平日里他便惯爱摩挲那罗盘,沉香木已经叫他摸得泛光,透着些油亮来。
他盯着罗盘上的八卦阵,拂面的风吹起他鬓边有些发白的发,许久道:“我何曾叛?”
不省君转首,见庄才险些撞到树上,皱眉道:“你说什么?”
那星图上的动莹虫,身如碎星,动与天应,是难得的灵物珍宝,一只便价值千金,穷如庄才,那星盘上却有足足四十九只,也不知道是如何抠出来的钱做的。
他总是显得愁苦的眼,唯有看着那罗盘时隐约能见些亮,如密林间偶尔投下的日光。
当年点头让此人加入,或许与这眼神不无关系,这眼神总能叫李稜想起夏听荷。
“你方才所言究竟何意?”不省君道,“若有苦衷,现在说与我听尚且来得及。”
庄才却摇头道:“我无苦衷,亦无冤屈。只是我等存志不同,早已殊途。”
“你志何为?”
疾行已至山脚,庄才微张了嘴,似是不假思索,却猛地一滞,足下一停。
那苦相骤然戾气横生,手中罗盘隐现金光,竟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省君抬眼看去,便见山脚玉阶上立着三人。
一人是鹤发老翁,手持葫芦杖;一人青年面孔,身着百衲衣,脑后扣一傀儡面;一人不过豆蔻少女,却身负等人高的兵匣,正偏头与那老翁说着什么,忽听响动,方抬头与他们二人对视。
季家长老路游子,上官家主上官见微,闻家掌兵使闻贯河。
庄才抱紧了那罗盘,脸上戾气渐消,半晌怆然道,“却是什么风把三位给吹来了?”
见他神色有异,上官见微心里疑窦丛生。
那陈家的小弟子跑来跟他们说,陈安道得了传承,不肯就范,跑来临渊宗寻星纪长老庇护之时,他其实是不太信的。
陈安道与他算是同辈,人在上官家学傀术时也算有些交情,这人不像是那种惜命的,更不像是会蠢到跑路跑回临渊宗的人。
他本不愿来,觉得这事儿肯定是假的,谁知离得最近的闻家风风火火地来叩门,还把掌兵使都派出来了,一副要跟李正德生死大决战的样子。
没办法,他一个新上任的年轻家主只能给这个面子,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还在浮图岭外遇见了正从土行阵中冒出来的路游子。
“陈安道当真跑了?”上官见微看向那神色诡异的玄枵长老,“你们没抓住他?”
玄枵长老闻言却是颓然垂首,半晌又抬头朗笑:“好小子,果真早有准备。”
“陈安道人到底在哪?”闻贯河一掌后拍,兵匣乍开,四把无柄飞刀长出,在她面前如活物般游弋,“临渊宗不会在庇护于他吧。”
不省君负手抬眉:“宗中逢变,却与陈安道无关,他日前应当下了山回陈家,尚未回宗。”
“胡扯!”路游子手中杖敲地,“陈家听记寮亲传他避祸上山!你还要狡辩!”
霁淩峰人傀尚在庄才手上,不省君不敢实话实说,只能挽剑沉声道:“让路。”
他这般举措,其他几人再不犹豫,四飞刀交叠如一朵冰花,葫芦杖上叠生门,下叩死门,金阵锚定了那四飞刀,齐齐朝着不省君极速飞去——不省君单手背后,一手转剑,一记君非我便成天堑,斩断生死门,再拆四飞刀,正要碎刀,闻贯河单手上托,三刀飞仰,一刀断后,已是脱出不省君的剑锋所能及。
不省君不追,只抬手碎了那断后的飞刀,却见碎刃一角金光乍现。
路游子口诀不断,竟是在生死门后暗藏了隐阵,一双石手自阵里钻出,摆金刚佛印,碎刃立时分成十三罗汉阵,再朝不省君倒冲而来。
不省君周身现剑鸣,元神剑化形,再成失相第四式——狂人言,君子剑则在他手中成我即君第二式——共鸣,却听那击打在他剑气之上的碎刃骤然调转,朝路游子飞去!
“动手!”
双剑具成势,路游子瞧见了空挡,闻贯河更是看得仔细,她上仰的三刀立马向下急飞,不省君略一抬头,只见他共鸣不停,却是倏忽间再分三道剑意,与那三刀相抵——刀剑叮咚成响,再拆十招,无柄刀落败,三刀齐折。
闻贯河面上不见失落,反倒昂首笑道:“好!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剑修!”
不省君眉间落冷:“我非第一。”
“哼,那李正德且不论算不算剑修,连人都是不算的,做什么要与他相比?”
“若不是举世无双的第一。”不省君说,“我不如不要。”
上官见微眼见他们竟是打起了兴头,忙回头看那些正在不远处打量的凡民,急道:“你们疯了吗!这里哪里是你们打架的地方!”
闻贯河道:“上山去打。”
不省君与庄才同时道:“不可。”
“神神鬼鬼,必有蹊跷!”路游子横眉冷对,“李稜,临渊宗百年基业,济世救民,鞠躬尽瘁,你要包庇那陈安道可想清楚了!”
“临渊宗百年基业?”却是庄才忽而笑道,“当年祖师提刀客开宗立派,乃是以问道成训,何时成了济世救民?”
他鲜少这般大声言语,那嘶哑的嗓音里竟叫人听出了些凄厉来。
路游子二指并拢,朝着庄才虚点,气愤道:“竖子无礼!前人教诲岂容你鼓唇弄舌!”
“到底是谁在鼓唇弄舌,为了私欲篡改临渊宗的先志,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庄才十指抓住了罗盘,动荧虫在天边晦暗不明的光下闪烁。
高天现惊雷,眼看要落雨,山脚的人行色匆匆,远看如溃散的蚁穴间涌出的蚂蚁。
人世须臾。
庄才抬起头,看着那无垠苍穹。
哪怕乌云遮日,那目不可及之地他恐怕此生不可及,那千丈深渊他探不到底。
可与那寰宇浩瀚相比,自己如夏蝉般须臾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这蝼蚁般匍匐于世的人又能算什么?
庄才朗声道:“临渊宗宗训——名不可名之物,表不可表之状,道不可道之理。
他入山门那天,拜见后山祖师爷所刻山石,字字如金石之音激荡他的神魂。
”深渊千丈,吾穷此生不可观。然今日吾观一寸,汝观一寸,临渊宗世代问道相继,明晰辨理。”
“此道不通天,此道不济世,此道不富贵,不过愚人叩问求真。”
“望吾辈砥砺前行,不惧无所成,不怕庸人笑。”
他声音喑哑,与天边云间闷雷相和。
“临渊问道,千载不休。”
第96章 混战
庄才痴态已现, 不省君却越发不解:“你既与师叔一般醉心深渊,却又为何要叛?”
“叛?你怎敢说我叛?”庄才顿足,“飞升之人忘前尘, 元神道早就堵死了。夏听荷承心魄一道已修至极尽,以梦境脱魂,与深渊神交的设想并非虚妄, 她却因胞妹身死道心破碎, 最终还叫席露一朝失了传。盛家骨血道已大成, 那日平罡城以夺回圣女为由屠城, 分明已叫深渊成了巨球肉身,可你们却以杀孽太重,灭了邪修世家, 又挡了司仙台再行骨血道!”
不省君大怒:“你荒唐!深渊若不为民所用, 问来还有什么意义!”
“未知本身就是意义!”庄才振袖,“你为宗主,却不认宗门规训,究竟谁是叛徒, 究竟谁才荒唐!”
“你们都荒唐!”路游子看他们大庭广众之下谈及这些,心惊胆战, 忙点了个小阖天在周遭, “这是能当街大吼的事吗!”
上官见微已经开始怨恨把他拖出来的闻贯河了, 这事儿难道就真缺他一个?他出门急, 乾坤袋里塞了一个甲序的剑偶, 这剑偶想收拾陈安道都够呛, 更别说在不省君面前比划了。
“你们临渊宗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官见微痛苦道, “不省君, 这陈安道在不在山里, 你只肖让我们进去探勘一番不就行了?为何非要这样舞刀弄剑的伤了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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