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光如村头桥下那流水向前奔去。
杨心问看向了被日中的太阳晒得发烫的界碑。界碑刻的字奇丑无比,里头又用红浆刷了一遍,夜里看来鬼气森森,青天白日地看,却觉得那些字歪歪扭扭的,像撒了一地的麦穗,分明是可爱至极。
他不由地真的笑了一声,随即又看见了姚垣慕落在界碑上的影子,又短又矮,更好笑了。
“我那日与你说这么多,一是我心里得意,想找人唠唠。”杨心问踢起一颗石子,正中姚垣慕的影子,“二是想免了今日的麻烦,叫你理解我,别来挡我的道。”
姚垣慕沉默地提着锄头站在那里。
远山起了风。
阿芒晾在竹竿上的被褥缓缓飘动,她惊奇地发现那“风”生得奇怪,竟是一条条一缕缕可以看见的金丝!细细的长虫般在空中游弋,自她的后院,自远山,乃至旋转起来的高天之上的白云——万千灵丝如遇大能陨落般躁动起来,朝着姚垣慕的周身聚集。
桥下的流水激荡,杨心问一头长发也被那罡风吹得凌乱,手中的油菜花也被这风残忍地蹂躏,他自发间看向姚垣慕,那老实的庄稼汉身上青筋外突,浑身的经脉都微微鼓起,眼似被绳勒得外凸,那是连天生灵脉都一时难以承受的磅礴灵力。
锄头翻动,虽然很勉强,但杨心问看出那是临渊剑法的《失相》第四式——狂人言。
“临渊剑法原是刀法,用来练剑还勉强,拿来挥锄头实在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杨心问叹了口气,“当然最天马行空的,是你竟然觉得自己能挡我。”
姚垣慕已经踏步上前,锄头一抡,锐如刀刃的灵力破开长空,直逼杨心问的面门。杨心问不躲不闪,随即便见他身后的土路骤然划出一道深沟,只有他站着的地方毫发无损。
他朝着姚垣慕走去,步伐不急不缓:“与我对战,你可知第一要义是什么?”
“不、不能怕!”姚垣慕两手一扯,那锄头的棍和头便分开,他矮身一抡那铁头,杨心问偏头避开,同时道:“不对。”
棍子在空中挥下,如鞭子重抽地面的声响,重重砸向杨心问的头顶。杨心问反手抓住那木棍,稍微一捏,木棍便碎成了屑,他隔着那碎屑看向姚垣慕。
姚垣慕仍在滞空,手中的棍子没了,他竟忽然傻了一样抓住了杨心问的肩膀,咬牙道:“要动脑子!”
就在这时,破风声再起。
方才打空的铁头回旋,其上疾行符的金光大作,以目不可视的速度重击杨心问的后脑勺!
杨心问一愣,不可思议的视线在姚垣慕身上落下,手里一松,油菜花散落一地,他随即软倒下去,倒地不起。
躲在树后的小孩纷纷跑了出来,围在他周边,叽叽喳喳地说:“他怎么了?”
姚垣慕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当真一击得手了,茫然道:“他……他晕过去了……”
“你做什么打他?”
“我……”姚垣慕说,“我不想大哥去送死……”
“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啊?
这一切都太顺利,姚垣慕一时还没回神。
“就是……他明天还能和你们一起玩的意思。”
“这样啊。”阿芒挠挠头,“可是垣慕哥哥好笨,总是找不到我们,哥哥你不跟我们一起玩吗?”
杨心问伸手把倒地不起的姚垣慕翻过来,好歹让他面朝上睡着。
“要装作找不到你们太痛苦了,别折磨我,去折磨地上这个。”杨心问捻起姚垣慕的汗巾,盖在对方的眼上。
随后伸了个懒腰,一边整理着手里那捧花的枝叶,一边往桥头走去。
刚过桥头,他脚下又顿了顿,转头说:“还有,等他醒来告诉他,与我对战的第一要义,是别盯着我的眼睛看,不然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说完便晃晃悠悠地走远了,那身影在午后的晴阳下,如飘远的泡沫。
第231章 安魂
三年的时间还不足以抚平人间被妖邪肆虐的伤口。
浮图岭的小山葱郁如旧, 可镇子上却空空荡荡,屋舍无人修缮,瓦罐倾倒, 碎片落了满地,曾经热闹的小镇如今一片死寂,只有穿街而过的风在喧闹, 连带着卷走的残骸在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
猖王和群魔肆虐分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偶有些人声, 也是压得极低的。流民似老鼠般藏匿在暗处, 只敢用目光去触碰这宽阔的街道, 朗朗晴空都能将他们晒化了。
杨心问站在道路的中间,四周见不到任何人,只有朝着他投来的不怀好意而又带着几分惧怕的视线, 黏腻地粘在他身上。
遗憾的是, 他穿得也像个乞丐,腰间叮当挂着个疑似剑的破铜烂铁,手里是已经开始发蔫的花,并没有什么值得犯险去抢的。
他走在被晒得发烫的路上, 拐过熟悉的街角,再朝右走, 那家米铺便如期而至。米铺前的那口大缸也还在, 边缘已经被磕碎了, 里头自然已没有常采薇的尸身, 连半点血迹也不剩了, 只蓄着薄薄一层水, 水底是发绿又发黑的藻。
杨心问将手里的油菜花抽出了一支, 投进了那缸中, 转身离开。
从米铺旁边的小路一路往前, 走到尽头,在尽头处右转,一直往深处走,一间没了顶的破棚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
杨心问扶正了那木杆,将它插牢了,才拍拍手,抽出三株花来放下,而后双膝跪地,朝着棚子磕了三个响头。
他没有喊爹娘和哥哥,只是沉默地附身跪了一会儿,而后才站起身,绕到了棚子的后面,朝着左数第三个小道走去。
小道连着大道,从大道走,一直走,那盘龙玉柱便屹立在眼前。
历经多少王朝也不见磨损的玉柱,如今也不过断壁残垣,杨心问摸了摸那仅剩的龙尾,须臾松了手,望向白玉长阶之上。
其上的观庙在密林里影影绰绰,雾凌峰的方向浓烟滚滚,似是燃着无数只高香。那香的味道甚至在山下也能隐约闻到,并不呛人,反而有些许安神的效果,企图藏住空气中那凌厉的杀意。
杨心问踏上长阶的一瞬间,两侧的林里便传出异动,只见两人一左一右,手中拉着条长长的丝线向杨心问俯冲而来!
而不过眨眼,那两人便自杨心问的面前冲到了身后,一切看起来完好如初,可随即那两根玉柱却忽然移位,上端自平滑的断口慢慢落下,然后轰然落地,碎成了一片玉渣。
而杨心问却像根本没看到他们一样,继续往上走。
那二人俨然是上官家的弟子,一击不成也并未慌乱,二人同时后撤,十指绷紧一掀,四具傀儡便立在杨心问的面前。
四个傀儡做得一模一样,只脸上分别是一喜一怒一哀一乐。
却见喜傀儡微弯的眼角里刺出无数根银针,怒傀儡皱紧的眉头间夹着一把长剑削来,哀傀儡的泪珠落地即碎,飘出的轻烟沾草即枯,乐傀儡开怀大笑的嘴里突出三把枪口对准杨心问猛地开火!
那二人全神贯注,四傀儡配合得天衣无缝,仙魔人三术尽在期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同时防住。
他们没有幻想过自己能赢过这魔头,从接下这任务之时,他们便知道自己必死,并且约莫会死得毫无价值。
就算如此他们还是来了。
“只要能确实地削弱他——”一人咬牙道,“哪怕只是一点!”
“一点什么?”
清脆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声音不大,缺如惊雷般劈在二人的身上,叫他们动也不能动。
杨心问站在他们中间,一左一右地牵起他们的各一只手,手心覆上他们的手背慢慢往指尖摸,甚至带着些诡异的温柔,随后摸到了丝线,接管了其中两只傀儡。
“怒和哀。”杨心问说,“下下签。”
话音一落,他指尖微动,便见怒傀儡便猛地拧头,眉心的长剑割断了“喜”的喉咙,哀傀儡伸手扯下了“乐”的脑袋,将枪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乍一眼看起来像是抱着对方的脑袋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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