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捻书的动作很轻,手掌骨骼分明,指节又修长如玉。
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然试探得摸了上去。
魏承一顿,偏头看向他:“困了?”
魏渝忙将手抽回来藏在袖口里,摇头:“我不困。”
魏承将书放在一边:“给你讲那本没讲完的东湖游记?”
这本游记是他当时在藏书馆刻意背下来留着给罐罐讲的。
“我今儿不想听。”
魏渝用脸蛋蹭蹭兄长的胳膊,忽然想到什么:“哥哥教我背两首诗?”
“稀罕事。”
魏承轻笑道:“怎么想着要背诗了?”
罐罐道:“我还想着师父所说的相思之苦呢,我好奇相思之苦到底有多苦?我不知,哥哥也不知,师父一个糙汉子说不明白,那诗人肯定比我们懂得多,他们可留下相思之苦的诗?”
魏承想了想,道:“倒是有一首。”
“晓看天色暮看云,”
他看着魏渝乌润的眼睛,轻声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我从晨起到傍晚一直在窗边看着天边的云霞,从清浅的云等到烈焰晚霞,从平静到燃烧,走路入神念你,坐着入神念着你,时时刻刻都念着你。”
魏渝愣了片刻,他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相思真害人,走路入神摔倒了怎么办呢?”
魏承偏头笑了:“你啊。”
“我怎么了?”
魏渝追着他去瞧:“哥哥,我怎么了啊?”
魏承揶揄道:“我怕你摔倒。”
“摔倒?我能想谁呢?”
魏渝仰着小脸,又亮着眼珠一笑:“对对对,我想着哥哥,想着师父爷爷,还想着杏儿灰崽墨珠儿小野参……不对,不对,此相思非彼相思。”
因着师父这事竟然他好像对男女之事有些了解,他歪歪头,不知怎地竟然有点隐隐的兴奋和害臊:“是像师父思念甘九大哥,甘九大哥思念师父那种相思?”
魏承深深瞧他一眼,出其不意的轻弹他个脑瓜响:“你才多大,说这些忒早。”
魏渝捂着头叫道:“不小啦,我都十六了!”
次日一早,便是大年初一。
一家人聚在一处吃饺子,魏渝见着师父神清气爽,刚想偷偷问问进展,就听他师父道:“各位,有个大事要与你们说。”
吴师娘将一碗饺子汤放在魏渝跟前,好奇笑道:“什么事啊?”
佟钊看一眼对面的甘九,大笑道:“我要与甘九成亲了!”
这话一出当真是激起千层浪。
除了魏家兄弟,旁人都没想到佟钊与甘九整日兄弟相称竟然还有这桩事!
魏渝注意到甘九的身份师父并未言明。
不过大康男子与男子能结为契兄弟,虽然少但并不是什么特例之事。
意外虽意外,众人多是祝福他们能够联结在一处,陈爷爷还当场要给他们掐算个日子。
佟钊忙道:“越快越好!”
众人都笑骂道:“你这时候知道急了!”
甘九低头笑笑,道:“今年六七月份我还要与罐罐一道出海,便想着早些将事情定下。”
陈爷爷想了想道:“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佟钊大手一挥:“成,那就定下五月初五,到时各位都来佟府喝我的喜酒!”
魏渝与兄长隔桌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笑意。
后来,他们也从甘九大哥那处得知故事的另一面,甘九大哥原本打定孤独一生的念想,他心里有佟钊,可也深知自个儿做不来深院里的生儿育女的夫郎,他不想因此误了佟钊,这俩人总存着“我为你好你为我好”的心思,眼下算是说开了,待成亲之后,甘九随魏渝去海上经商,佟钊回凤阳镇照看病重的佟强,待事情稳妥在与甘九一道去海上,至于儿女子嗣,佟钊并无所求,一切与甘九为重。
这下有情人算是终成眷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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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一过,魏家上上下下又忙起来了。
因着今年夏秋就要出海,凡事都要紧锣密鼓的打算操办起来。
杨泰带着木匠在马桥晒场做着商船收尾活计,从茂溪村返回来的豆苗主理着魏家商行,眼下茂溪村的猎户队已经扩充到百来人,已分成三支小队,往年每隔一月就要来到幽州送货,今年更至两月一次,只是为了能够囤积更多山货,更有甘九带着镖局的兄弟们于幽州蒙州往低价收购北地特产药材,他们的船只有装满这一趟才算不亏。
可以说从魏家商行进来的银子又流到甘九手里去进购药材,好在他们的大头主要是山参,倒也留出一笔银子用来上下打点。
雪山消融,仿佛一夕之间就入了春。
魏渝又一次顶着夜色回到家,魏承早就等候他多时。
魏承放下书,屏退仆从,问道:“怎么了?”
魏渝面色难得严肃:“前些日子孔老爷亲自去到邺城与竭石港的管事谈我们的船借他们的港口通行一事,今儿传来消息他们从三百两黄金改口成了八百两黄金。”
三百两黄金就是三千两白银,他这些年多数银子都投入造船一事,所以这笔“过港”钱是由着孔老爷出的,条件是商船可以让锦绣布行往返免费装载三百石货物。
魏承皱眉道:“我现在就书信一封给宋学子……”
当年宋学子与魏承同在藏书馆理书,二人自此就结下友谊,后来他们知晓宋学子是邺城人后便更多与其往来,慢慢又得知宋学子竟是邺城竭石港宋家人,虽说他父母没有在宋家主事,但因着宋明的秀才身份,宋家族人总是要敬他几分的。
魏渝沉思片刻道:“我打算明日动身亲自前往邺城去与他们谈判此事。”
“我与你同去。”
“哥哥,秋闱在即,你还是莫要随我奔波。”
魏承正色道:“让你一人去水深火热的邺城我终究是放心不下,宋学子眼下归家探亲,我又与他为同窗,宋家人应当会有所顾忌。”
魏渝若有所思:“若是他们继续狮子大开口,咱们倒是还有一条出路。”
第150章
春雨贵如油, 迷蒙雨幕下数匹车马在官路踏泥疾驰,一灰一黑两头威风凛凛的公狼打首狂奔。
数日后这队车马终行至高阔城门前,忽听几声呵斥:“来者何人!可有公凭路引!”
魏渝闻声轻掀帘子, 眯眼看着一群面色严肃的官差:“邺城的城防倒是比幽州还严苛。”
魏承也偏头瞧上几眼, 道:“规矩多倒也不是坏事。”
“有,都在这儿!官爷, 您瞧……”
回话的人是孔老爷的心腹, 唤作孔生福, 此人年岁三十上下, 常年与邺城竭石港打交道,遂此次前往邺城谈判, 孔老爷特意留他在魏家兄弟身边派遣。
城门守卫仔细翻阅众人的身份路引,又一一对照人名,掀开魏家兄弟的马车帘子道:“你们是……”
孔生福道:“一位是我们东家, 另一位是幽州府学的魏廪生。”
廪生乃是秀才中第一人,城门守卫到底是有几分见识的,见着这魏廪生的身份和名帖倒也知道轻重,只对检查他们车马行囊的人道:“后面马车上可有商货?”
几人齐声道:“并未发现商货!”
城门守卫点点头,将一摞路引交还给孔生福, 大手一挥:“放!”
城门一开,五六匹车马摇摇晃晃进了城。
邺城不敌幽州繁华, 街道店铺并不密集, 有意思的是每一块牌匾的前缀都是宋家,譬如宋家布行、宋家茶楼、宋家典当……许是当下雨势不小,来往不见多少行人摊贩,只有零星几个身着蓑衣的汉子挑着装满海货的扁担匆匆跑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咸气味。
孔生福骑着马在魏家兄弟马车旁低声道:“魏掌柜, 我方才看到几人形迹可疑,应当是竭石港的人,还望您嘱咐身边仆从莫要在邺城惹事,仔细落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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