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纪,就该分屋子睡。”
魏渝重哼一声,气鼓鼓得跑走了。
魏承轻叹一口气。
他们兄弟打小相依为命,怕是无人知晓他们这么大了还宿在同一间屋舍。
仔细想来也是不应该,他今年十五,魏渝十二,二人这些年比着长高,尤其是罐罐,早已从浑身软肉的小胖墩长成了手脚纤长,个子挺拔的小少年了。
今日的魏庄很是热闹,来者有李家三郎,李猛和梁娃,还有一应猎户队的汉子和镖局师兄师伯。
足足摆了四张桌,上头除了福人居的顶菜,就是一桌半只烤全羊,可把这群糙汉子吃爽快了。
魏渝看一眼云风云天还有那四个死契汉子,道:“莫要拘束,你们也坐下来一块吃。”
几人一开始还有些不舒坦,可这些汉子都是跑江湖的人,为人爽朗正直,不消片刻,几人就放松下来,心中也愈发觉得自个儿运气好。
摊上了这么两个给钱多还心善的东家。
魏家兄弟与三郎哥等人坐在一桌,席间,三郎哥说了许多茂溪村的事,先说了秋哥儿生了个漂亮哥儿,又说溪哥儿和涣哥儿想着他们,给他们纳了鞋垫和缝制了草药包……里正伯伯和里正娘子身子骨也是康健,不过里正伯伯总是在家里念叨着他们。
梁娃也带来了诸葛夫子和陈爷爷的书信,兄弟俩忙着招待客人还未来得及拆看。
又道羊庄一切都好,此次前来,他们又带来不少成年公羊和小羊种。
三郎哥最后道:“家中一切安好,你们兄弟就放心在府城大展拳脚!”
“来来,喝酒喝酒!”
魏渝左右看看,道:“梁娃,给我满上,我也要喝酒!”
魏承皱了皱眉:“不许。”
魏渝怂怂得抻脖子:“我长大了,我就要喝!”
魏承看他一会儿,提酒盏给自个儿也倒上了:“成,你喝多少,哥哥也喝多少。”
周围人也看出这对兄弟的不对了,这魏家兄弟感情好可是人尽皆知,这还是头一遭见着他们闹不愉快。
魏渝知晓哥哥滴酒不沾。
他气呼呼道:“三郎哥,小梁娃,你们评评理,我哥哥要与我这个弟弟分房睡,你们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哥哥!”
众人静了一瞬,忽然几桌汉子都爆发出笑声。
桌上有个镖局的师伯醉醺醺道:“哎呀,罐罐啊,你倒是小,你哥哥今年都十五了,也有自个儿的事么,这换成有些人家,没准都有了通房来陪……”
“张叔。”
魏承沉声打断他的话:“我弟弟还小,听不得这些话。”
旁边人又劝道:“罐罐,你和你哥哥都大了,分房睡再正常不过,莫要生气。”
一个又一个都劝着他。
罐罐闷头吃菜:“我晓得了。”
原来长大的第一件事是要与哥哥分开睡。
可是为什么杏儿和灰崽每日都要叠叠睡呢?
桌上推杯换盏,酒声喧闹。
罐罐心中难受,无聊望向窗外,正好看到在凉亭玩耍的杏儿和灰崽。
石桌上有只通体黝黑的小猫,它仰着头高高在上的看着两头小狼。
灰崽贱兮兮的去摸墨珠儿,却不料被墨珠儿照着尾巴给来了一下,它见黑狼看过来,气不过又给黑狼两下。
灰崽一巴掌,黑狼更是两巴掌。
墨珠儿主子就是这般高傲。
罐罐被逗得笑了笑。
若是他与兄长是小猫,小狼,是不是就能永远睡在一处了?
他转过头来,赶巧对上兄长那沉沉又看不清的目光。
只一瞬间,魏渝忽然觉得自个儿真的长大了。
所有人包括哥哥,都劝着他要一点一点从兄长身上剖离。
第126章
夜风卷动着院子那株移栽而来的老梧桐。
魏渝踢下被子, 生怕旁人听不到似得重重翻了个身。
可又一想到自个儿的屋舍离着哥哥的屋舍恁老远,他就是将床榻翻腾塌陷,哥哥应该也不知道。
魏渝轻轻叹了口气, 脑袋枕在双手上。
睡不着, 想要哥哥拍拍睡。
外头风声变得簌簌落落,紧接着窗纸变了颜色, 原是那豆大雨珠斜砸在一扇扇油窗上。
“是春雨来了。”
魏渝猛地从床上坐起, 挤上鞋子就想下地去赏雨, 可想到哥哥从不让他雨天贪玩, 又乖乖回身披上一件春袍。
夜色浓郁,淡月胧明, 瓢泼大雨落下,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于风雨中挺拔凌风,还真应了那句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1
他简直看痴了。
一声惊雷倏地在魏渝耳边炸开,可把他吓得猫眼瞪圆,怔了三怔,身后的门也应声从外猛地推开。
泛黄的油伞在地上流下一滩水迹。
来人长发湿润,只着白色单薄里衣来到他眼前, 那向来的克己复礼的衣领微微敞,可窥光影。
魏承呼吸还不稳:“怕不怕。”
魏渝张了张嘴, 眼泪比哽咽先落下, 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兄长的腰身。
“哥哥。”
魏渝委屈道:“哥哥,我不要一个人睡。”
魏承的手轻轻落在魏渝单薄的脊背上,过了许久才道:“好。”
魏渝破涕而笑,抬着哭成花猫一样的小脸:“哥哥不嫌罐罐长大了?”
“再大也是小娃。”
魏承拢拢他肩上的袍子,看一眼大开的窗子:“你在看雨?”
“在看梧桐树。”
魏渝弯唇笑道:“哥哥知道我为什么在院中移栽这棵梧桐树么?”
魏承笑着摇摇头:“为何?”
“种棵梧桐树, 来只金凤凰。”
魏渝摇头晃脑,头头是道:“我愿凤凰来栖,佑我兄长科考高中。”
“哥哥不会教你失望。”
魏承看着纷纷雨幕,轻声道:“定会取得好功名。”
“哥哥随心而来,我愿哥哥高中,不过是因着哥哥勤学又爱读书。”
魏渝脸颊蹭蹭兄长的肩膀:“比起功名,罐罐更希望哥哥开心。”
话落,他又轻轻打个哈欠。
魏承揽着他的肩膀走:“时辰不早了,早些歇着。”
“我想听雨声。”
罐罐钻进被窝,双手紧紧握着哥哥的手腕:“哥哥不要关窗,也不要偷偷溜走。”
“好。”
魏承给他掖被角,轻笑道:“哥哥不走。”
罐罐闭着眼睛小小声道:“哥哥,你会不会觉得罐罐越长大越不听话。”
“没有不听话。”
魏承道:“哥哥也念着你。”
府试离家那几夜,他在狭隘黑暗的考棚里只想着罐罐。
害怕他踢被子受寒,害怕他滚落在地上摔坏手脚,今夜更是听到雷声后,忙放下撰写一半的农书提着伞来寻他。
他的弟弟胆子时大时小,他总是不放心,总是牵挂。
再大一点吧。
魏承这样想,等罐罐长成真正的男子,顶天立地,心有所属,也许就不再需要他了。
雨打窗柩,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屋舍也渐渐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魏承目光清明,没有睡意。
他温柔轻拍着罐罐的背,侧脸清冽,安静得去看窗外繁茂的梧桐。
春雨贵如油,想来再过半月这株梧桐将要开花,到时满院飘香,紫海连绵。
他的弟弟定会很欢喜。
.
一夜好梦,魏渝醒来后就见着兄长着一件淡雅青袍,身姿颀长,握着一本书在窗边静读。
“哥哥。”
魏渝边穿衣边问道:“外头还下雨吗?”
“小雨蒙蒙。”
魏承转过身道:“今儿就点点货,莫要到处乱跑,省得惹了一身潮湿水汽。”
“好,我不乱跑。”
魏渝踢上靴子道:“这一晃一过就到了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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