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琛说完,大概停顿了两秒,抬头看着自己学生的眼睛。
“你做得很好,陆洋。”
高难度复杂先心病里,前人设计的术式做法已经是极其考验一个心外科医生精细操作和判断设计的能力,在这上面再有突破,是林远琛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陆洋手上的功夫在刚回到心外,被自己逼着上胸外一台血管破裂缝补的时候,还看得出来比之前略有退步,现在不仅恢复,并且已经精进到了这种程度,林远琛就算面上没有表示出来,但心里是真的欢喜。
陆洋的脸上却似乎没有太多的高兴,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沉重和说不出的复杂。
“但现在也不知道远期的存活,没有一个系统的总结对比,我甚至自己也没办法完整归纳这种做法,而且......”
林远琛看到他的犹豫,也明白他言语里那些保留的顾虑和思考。
心意在这种时候总是轻易地互通,即便没说出口,也能被领悟。
“你想要精简化操作降低难度,因为没办法被推广,这样的术式意义就不大,是吗?”年长的医生转过头温和地注视着他,“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医学对于每个从医者来说从来都是一条漫长的路。”
陆洋看着床上的楷楷,小孩子身上仍然连接着各种套管,需要靠着静脉输液泵,鼻胃管等各种辅助手段的支持。
他点头应答着。
“我知道,我从开始设计的时候,就知道并不容易。”
好像是第一次。
林远琛的眼里闪过一抹隐约的惊喜,陆洋第一次这样平静地跟他诉说着自己的心路。他没有作声,安静地倾听。
“先天性心脏病很多很难的手术术式,其实现在临床上并不多见了,因为先心病的小孩就算是可以治愈的室缺房缺,在出生后都需要起码上万的治疗支出。所以一旦有病,很多人会选择直接打掉。”
陆洋看着楷楷微微蜷曲起来的手指,小孩太小了,他可能对于疾病,对于自己的处境根本没有概念。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住院医和护士也好,病房里其他围观的家属也好,许多视线与目光都集中在那对父母和那个一直小心翼翼的女孩身上。
陆洋每一次去看病人的时候,病床上的楷楷总是安静又懵懂,说话也很含糊,但从来不会去扯低流量供氧时戴的罩子,打针的时候也不像很多小孩那样挣动不停,一直睁着大眼睛带着些许的不解望着床边的医生和护士。
“降低成本,降低难度,才能在即便是我老家那样的地方,只要有心外科的医生就能做。要缩短孩子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时间,让一般家庭也不用暂停生计外出求医,得到可以负担得起的治疗。”
现代很多手术的突破,往往都是以器械材料,技术发展的进步作为支撑。材料的费用越来越昂贵,器械的引进和维护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这些,对于经济本就不够发达地区的医疗,对于偏远的一般的家庭,仍旧艰难困顿。
“慢慢来吧。”
陆洋说着,既像是给自己的安慰,也像是给自己的鼓励。
林远琛的目光半晌也没有移开。
陆洋注意力一直在楷楷身上,没有注意到自己老师眼里一层一层晦暗叠加着光明,明灭不定,交错斑驳编织成网,最终涌动成片片像是洒满了晨光的海。
如果有列车沿着那一片海面呼啸而过,站在车窗边朝外看,一定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水无尽地朝着视线的尽头绵延而去,没有边际,只有镶着无限金光的远方。
年轻人查看着床旁记录下的数值,心里只觉得师徒间这样平和地说着话,讨论着内心的理想期许,前路的未知与挑战,原来是这样好的感觉。
不过,心里深处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刚才对话的气氛也还好,想来自己要是现在问起,对方应该也不至于生气。
陆洋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林远琛的表情,有些谨慎地开口问道。
“老师,昨天说的生气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手术的时候......”
林远琛的声音因为刻意地压制着情绪的波动,有一丝不自然的冷硬和沉缓,“跟你没有关系。”
说完就转身往外面走了,孩子的情况基本平稳,今晚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一早就可以转出监护室。
心外icu刚才的夹层病人已经接过去,那一例的情况因为是年老患者,看微信里说的比较糟糕,如果符合指征,可能要上ecmo,林远琛匆匆忙忙就往楼上去了。
陆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始终都有几分堵塞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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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大楼的诊室里发生口角纠纷的事情也不算少了。
程澄本来还换了外套准备下班,听到急诊的住院医师找过来,说有患者在诊室里闹起来的时候,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把外套脱下,重新换上了白大褂。
接诊病人的医生看到程澄来了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倒是一边干着录入打印之类杂活儿的何霁明,有些被惊吓到,瞪大着眼睛看着程澄都快哭了,眼里写满了求救。
小孩子真是没经历过风浪,程澄在心里有些无奈地嫌弃了一句。
病人是个老太太,站在诊室里看得出来依然愤怒,一旁跟着的中年人是同样有些头疼的女儿,看上去是劝过了,可是老太太这模样瞧着是劝不住。
“我跟这位阿姨说了,这个药我们现在没有了,我给她开的是更好的,她不接受,让我喊领导来要投诉我......”
医生的话音未落,老太太就直接拉着程澄的袖子,拿着手里的药盒子摆在程澄面前,“诶你是他上级医生是伐?诶你看看啊,这个药才多少钱啊,他给我开的一样效果的药,价格一下子翻了一倍,我就要吃这个,也是你们医院开出来的,我每次痛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个。”
“我们医院这个药已经没有了,人药厂都不做......”
“你不要说话!我要跟你领导说话!”老太太的声音洪亮,指着坐诊的主治医生,“你个小伙子黑心,谁不知道你们开药拿回扣啊!我们老人这点钱你都要贪,哈腻心伐?”
主治医师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医师,倒也没跟老太太计较,也就闭了嘴,既然程澄来了,就交给上级医师去处理。
程澄耐心地先扶着老太太坐下,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电脑里已经记录下来的主诉和过往病史。
医保卡刷一部分,自费的其实左不过十几块钱左右的事情,但是程澄看着手里的药盒子,这的确是快要停产的一种治疗药了。
“这种药医院里的确已经没有了,从今年开始都不开了,所以如果......”
“为什么不开!”老太太几乎是从位置上跳起来的,指着程澄的鼻子就怒骂着,“你们不就是看这种药有效果价钱低,你们赚不了太多钱就不开了吗?医院都是一个样子,没有良心,几块钱不赚就会死!”
何霁明在一边站着,不敢说话,只是那药盒上面带着红色商标的“堪恒”两个字莫名地有些刺眼,他微微别过头去没有再看。
最后还是一边劝了半天也没有用的老人的女儿等不下去了,要去接已经快要夜自修下课的孩子,才出面跟医生沟通。
程澄隐晦地提示了一下可能外面有些药店有,但是医院的确采购不到这种药了,保险起见也先开了一盒可以代替的新药拿去。
看着老人被女儿半哄半劝着还有些气愤地无奈把旧药盒收进口袋里,何霁明一直低着头开着单据,没有吭声。
“程哥,你跟她们说,市面上也难找不一定买得到,”等把人送走了,年轻的主治才挠了挠头苦笑着说道,“那个药都没几分钱利润了换谁谁都停产,你说对吧,小何?”
不知道对方这么问他是不是意有所指,他的来路其实在医院倒也是众人都知道的八卦了,何霁明扶了扶眼镜低着头含糊着应了一声。
程澄看了那个主治医生一眼,“你问他干嘛,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见对方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又对着何霁明问道,“你不是下班了吗?在这里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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