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小心翼翼地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林远琛发现对方一直都没有转过来,就打算一直闭着眼装睡,能装一时是一时吧。
在小区外围的街边停下,林远琛坐回了驾驶座,把车开进车库还是没问题的。
明暗光影在脸上斑驳流动过,车子开过下坡,左转缓缓前行,开进车位。
陆洋听到林远琛开车门的声音,正犹豫着怎么办,就听到一句冷淡的话语。
“醒了那么久了,总能自己走吧,老师今天可没有力气背你。”
......
醉意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意识清醒,有时候涌上昏沉,所以有些头重脚轻。
陆洋倒是有个优点,从来没有酒醉吐过,反而是更容易饿,但现在看着林远琛阴沉的脸色,他也没胆量现在开口说自己饿了。
一路上到走出电梯都是一种诡异的沉默,陆洋看着林远琛打开门的背影,半低着头一直不敢吭声。
其实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喝点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可是老师这样的态度,就像他做了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一样,让陆洋多少也有些憋闷。林远琛突然在客厅停住了脚步,他心里一紧,抬起头,对方的面容上分明就是在压抑着怒意和火气。
“把门关上,过来!”
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陆洋转身将门阖上,换了拖鞋有些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客厅。
林远琛从沙发后面的玻璃柜墙上拿了一瓶藏酒,“咣”的一声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瞪着陆洋厉声问道。
“不是要喝吗?喝啊!”
“你母亲现在在住院,你跑出去喝成这样,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紧抿着嘴唇,陆洋连大气都不敢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林远琛锋利的目光。
“清醒没有?”
其实头脑分明还有一些闷痛。
看到小兔崽子鼓起勇气点了点头,林远琛冷笑了一声,叉着腰在沙发旁来回踱了几步,“好,那我问你,我们一件一件事来。”
“你在急诊的时候,有没有喝过酒去上班?”
不用回答,看到陆洋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表情已经招供了。但他看着脸上愤怒直接暴涨的师长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的,那天下班出去吃饭喝了一点点黄酒,回去收拾东西要搬走,碰上科室需要帮忙,顾不上太多我就去了,”一边说着也有点控制不住的缩了一下,“而且真的只喝了一点,我很清醒,我也没做错什么操作,程...程老师那时候也教训过我了。”
林远琛闻言皱眉,“程澄打过你?”
“他是提醒我以后一定要注意,上临床所有细节都要规范,打了我几下手......”
虽然心里想着,这样听起来倒也不能全怪小孩子,可林远琛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态度,所以陆洋越是说到后面越是小声。
其实想想陆洋虽然有些时候还是不成熟,但对于工作的严谨和敬畏他一直都是知道的,林远琛的面色稍霁,但还是冷淡地训斥道,“喝了酒你这样上去帮忙,万一被病人闻到酒气,万一出什么差错,这是严重失职,不是小问题。”
“...是。”
“是什么时候?你喝完酒回来工作过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不放心,林远琛还是又问了一句。
“回去心外前一天,”陆洋说着,本能地露出一丝回避,“没有别人知道。”
是那个时候啊。
回来的前一天出去喝酒,林远琛想了想,当时陆洋应该很怨恨自己,也很不情愿吧,脸上还是难免蒙上了一层有些愧疚的阴翳,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那这次呢?”他询问着,“我也有打电话跟黎主任交流过,她说按照经验来看,你母亲按照治疗方案走,预后应该还是比较理想的,为什么你要跑去喝酒?”
不说话。
微微咬了一下牙,但陆洋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去诉说自己现在的困境,林远琛已经给予了他很多帮助了,他面对的艰辛和窘迫,让他连开口都觉得艰难。
他该怎么说呢?
说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年近三十还依然在混沌摸索,没有任何底气,让父母仍然需要操劳烦忧?
说他觉得前路迷茫,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如果会让父母倍感压力,那这样的道路是否还应该坚持?
说他觉得自责又伤心,母亲这样一个传统了一辈子的人,虽然接受全切的方案的确有利于治疗,但母亲接受的理由让他愧疚,让他无地自容?
如果让孩子学医,那就要接受他可能要读上十几年书,要想清楚家庭的经济是否能够供得起。
这样的话,其实陆洋在决定学医的时候听过很多,可那是他只觉得自己家境不错,父母也同意,想来并不会多难,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件事的重量。
不要说医学教育资源的参差,家乡最好的医院,连一台心脏手术需要的体外循环机器都是临时拼凑组装的,人员更是才聘用没多久,而现在的医院麻醉科有专门的体外循环小组,有完善的体系和管理。
父亲不敢停下生意,忙着店里的事情,只能担忧地两三个小时就打个电话。
陆洋的脑海里纷扰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地汹涌过,可是片刻的冷静之后,他还是选择了轻轻地笑了一下,有些逃避着地说了一句。
“我就是太担心我妈了,她本来也没怎么进过医院,手术毕竟都有风险,我......”
“陆洋,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让你信任是吗?”
“你骗老师是他妈的骗上瘾了是吗!”
林远琛的声音里满是挫败和怒火。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一次又一次交心地剖白后,陆洋对他还是本能会选择隐瞒,眼里分明是心事重重,闪过丝丝痛苦,但对着自己却总是吝啬表达,像是划了一道分界线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无法跨越。
就像上次如果不是自己越界般地去跟他的父母通电话,可能陆洋再怎么困难都不会对自己开口。
就算小孩子会为他担心,会为他愤怒,会为他不平,但陆洋并不信任他,陆洋也许一直都会对他保持着防备和戒心,不主动寻求帮助,不把他当做可以放心的安全的人。
仿佛是明明以为往前走便是豁然开朗,可走到前方还是一处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底控制不住地翻滚起滔天的冲动,皮带就在沙发上搭着,林远琛一直在全力地克制着骨子里于此刻暴起的怒火。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不长记性就打到长记性,不肯说就打到说为止!
可是......
不能打他。
不能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动手打他。
陆洋也许是明白林远琛此刻的打算,红了眼眶,虽然站着,可是身体已经有了些许无助瑟缩的颤抖。
像极了那一天在办公室里,在皮带下痛苦辗转可望着自己时还是生怕被自己舍弃的样子。
自己那时候怪他不懂变通,怪他不自量力,怪他胆大妄为,怪他不过自己出差离开了一两天,就能捅出这么大的事情。
也怪自己的不够强大和无能为力。
林远琛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他转过身面向着自己家客厅那巨大的落地窗外,睁开眼睛,没有窗帘的遮挡,幽深的墨色天空,云翳是一笔笔灰白,像是噩梦的底色。依然明亮的万家灯火,点点霓虹都恍惚没有温度。
“你可以跟程澄去喝酒,对着我却心安理得口是心非,陆洋,”林远琛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被锋锐的刀尖生生划开,带着撕扯般的痛楚,“你大可以不用做我的学生,我珍惜你,但到现在你要是还这么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慌乱渐渐从陆洋的脸上弥漫开,眼泪像是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毫无知觉般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砸,酸涩了眼眶,也滚烫了脸庞。
“我没有......”
“信任是师生间最重要的纽带,如果你根本不相信你的老师,那就没必要......”
“我没有,我.....”
急切的解释话语还没说出口,陆洋连脸上**的泪水都没来得及擦去,尴尬的声音响起,尤其是因为客厅空旷,声音无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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