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展月一脉的三代弟子白翎,彼时气息断绝,生机泯灭,元神不知何在。纵使老祖神降,亦无力回天,遂将其收入芥子。
而孽徒裴响,不知是走火入魔,还是被嵌玉湖怨灵夺舍,居然犯上作乱,出手抢夺师兄遗体,行刺老祖。
史记至此,被人有意地隐去了后面一段。如此惨烈惊变,不知是何以告终的。
不过,少年人浑身黑雾沸腾、持剑杀向展月老祖的画面,因灵力震荡,定格在了折雨洞天的山林草木之间。
每一滴入夜的露水,皆映出了二人交锋的刹那。两个命运相似、仙途相仿的古今同道者,在那一刻,被凝定在叶尖的滴露里,形成了一抹幻影。
春去秋来,红台变作废弃的战场。
铺地灵石无不黯淡,林间的花灯蒙尘久矣。
但不论岁月流转、光阴似箭,满山的枝叶梢头,总有水珠欲滴未滴,幻象时隐时现。
嵌玉湖畔的一滴清露,每夜凝成,每日露晞。它第三万六千多次滴下去后,和以往的每次一样,砸出了万千波澜。
有人躺在水中,像是睡着了。
青年恢复了一袭白衣,仿佛回到了一切未发生时,无忧无虑,独来独往,与洞天的山水融为一体。他神情安宁,静静地飘在水下一尺深处,金灿灿的湖水色同美酒,不断洗濯着他清新秀美的眉眼。
可是,今朝一滴露坠,正正好点在青年的眉心,是修道之人的灵台所在。
无数圈涟漪向外扩散。忽然,一枚极小的气泡逸出青年唇角,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一只白鹭飞过,似已习惯了水中沉眠的青年,见惯不怪,盘旋着寻找落叶栖身。但它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啼一声,“呼啦啦”振翅飞去。
只见青年的身后,一具较他庞大百倍的法身,已具雏形。离得近时不易发觉,但从高空俯瞰,湖中青年分明被自己的元婴置于小腹,恰在丹田上。而他的元婴法身同他一样,安睡着双手交叠,保护本体。
在白鹭鸣叫的刹那,青年的本体和法身同时睁眼。
“阿响!”
一声呼喊在湖上回荡,白翎意识回笼,身上似还残留着师弟怀抱的余温。不过,幻觉轻易消散,他正处于水里。
身后的元婴俶尔不见,白翎毫无察觉。不过他发呆到一半,发现自己往下沉,慌忙刨起水来。
不知为何,手脚一点也不协调,像罢工了整整一百年似的。白翎着急忙慌半天,连喝几大口金虹灵泉,总算记起“凌波咒”怎么念,狼狈地冲上了岸。
他浑身湿透,往草地上一瘫。
奇怪,太奇怪了!他刚才竟然同手同脚,跑这两步累得要命。
白翎闭了闭眼,昏头转向。他惦记着裴响,此时一看,却是岁月静好,风平浪定的景象。
师弟呢?碧落幡呢??围着他的一群人、穿紧身铠甲的红毛大波浪魔头呢???
全不见了!
白翎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
原因无他,只因他跟照镜子似的,瞧见了自己的巨大遗像——不是画作,而是一尊石雕仙像,高约一丈,闲庭信步似的走在岸边,手提一柄斜长花锄。
仙像把白翎“生前”的气质把握得恰到好处,和其他正襟危坐的雕像不同,此刻正含笑望来。
在灵泉无法惠及的偏远凡家,常有为修真界著名道长塑像参拜之事。若仙像上刻了有效的符箓,道长本人又开了灵耳、接收呼召,凡人们遭难祈祷,道长便可能显灵相助。
长此以往,仙家开始给已逝的同门师友塑像。雕像底座上,照样刻个“祈灵符”,寓意魂兮归来,慰藉生者的思念之苦。
白翎记得这个传统,他在老祖笔记里读过。
问题是,他死了吗?
啊?!
僵硬的手脚缓过来一点,白翎立即起身,捏了个“风干诀”祛除水迹,背着手检视自个儿的遗像。
他溜达一圈,发现不仅遗像干净,青苔都没长,显然常受洒扫;遗像的底座上,还供奉了仨瓜俩枣。
供品没贴符却很新鲜,大概常换。并且,今日供的正是白翎此生最爱:神鸟斋出品花糕。
他拈起一块,是桃花的。
一口咬下,甜香扑鼻,白翎幸福得双眼直眯。他余光瞥见,底座上有不少刻字,这也是修真界风俗:把对逝者的缅怀之语刻在遗像上,据说可以传达给亡魂。
白翎边吃边看,果然都是熟悉之人的手笔。
第一个落笔的是师尊,字迹狂放:白翎,无字,无道号。嵌玉湖借尔小憩,逆徒不可贪睡。
白翎耸了耸肩。果然顾怜嘴里没好话,想让弟子复活都说得这么别具一格。
往下按照顺序,应该是师兄的寄语。却不知为何,空出一块,然后是女子的手书:游子迷途莫忘返,观星便可循折雨。不知何日是归期,何日归来何日聚。
白翎默念两遍,明白了林暗的意思。师姐不知他是生是死,也不知他能否醒来,只当他迷路忘归,等着他回家再会。
之后又空了很大一块地方,才是唐棠和驾鹤一脉小辈们的留言。
唐棠刻了上百个字,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白翎几乎能想见她埋头苦写的模样,把满腹伤心一股脑倒了出来,并且坚信他有复苏的一天。
小辈们也各具风格,悲观如冯丘,祝白翎一路走好;乐观如田漪,和唐棠一样觉得白翎迟早会回来;以及乐观过头如徐景,刻了个“你徐兄到此一游”,估计挨了打,又老老实实添笔:“来为白师兄上香”。
白翎看罢轻笑,可是他来回绕了三圈,硬是没找到裴响的字。
怎么回事,师弟不想他吗?
唐棠等人的刻字前,分明留了大片空档,明显是给裴响的。大伙儿留那么多地方,估计都认为,他有很多话想跟师兄说。
但不知为何,裴响一字未留。
白翎下意识地回忆,陷入长眠前的情景:师弟接了魔尊一刀——时也命也!师弟身负重伤——可气可叹!师弟拿走了碧落幡——
奇也怪哉!
白翎终于想明白哪里不对了。
他的幡呢?
神级法器认主之后,虽然能给别人使用,但必须是主人认可之辈,且绝不会一去不回。
但当白翎往下想,试图记起裴响用碧落幡的所作所为时,灵台一片刺痛。他当时睡着了,类似在身躯极度受损的情况下,被《喜乐诸天奇经》强制关机。睡着之后的事,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恰在此时,有人声靠近。
第102章 一百零二、烂柯
一个少男说:“不吃白不吃。我花二十个铜板买的,不能浪费嘿嘿。”
另一个少女道:“吃吃吃就想着吃,供品也吃,不怕他半夜找你呀?”
“那不挺好吗?大家都很想他啊。”
“……”少女梗了一下,“等白老大醒了,读你刻的破话,看他削不削你完事。”
两人来到湖边,没留意一角白衣闪过。白翎还处于神智和躯干都没适应的状态,下意识躲了起来,藏在自己的遗像后。
他修为又涨了,虽然没探明涨了多少,但是完全没被田漪和徐景察觉。这二人的声音较以前有些变化,褪去了青涩。
他们是来扫墓的。
田漪念动“定尘法”,徐景则搓着手,迫不及待要拿桃花糕吃。他手伸到半空,忽觉得哪里不对,指着供品盘子问田漪:“喂,你是不是偷吃啦?”
田漪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不儿,姐!我每次都供了两个时辰才吃的,白老大肯定享用过了……奇怪。不对。有情况!明明叠成小塔的,塔尖那块哪去了?”
徐景和田漪大眼对小眼,片刻之后,齐声鬼叫:“白老大真吃了啊啊啊啊啊!”
他们转身就跑,却听见一记模糊的咳嗽。两个人毛骨悚然,“唰”地拔出各自兵刃,道:“谁在那里?”
“何方小贼混进折雨洞天,还敢偷吃爷爷我买的供品!”
田漪和徐景兵分两路,同时往雕像背后探头。白翎早料到他们如此,稍一提气,如风起落花,掠步向上,直接越过了自己的遗像,翻身倒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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