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店小二进门时,黑衣少年立于落地窗前,手搭栏杆似在远眺,背影冷如寒铁;白衣的青年则杵在他的对角处,面向墙壁,仿佛在观赏屏风上的纹绣。
店小二乍一看以为客人们失踪了,仔细一瞧,才发现两人隔着老远,各占一角。
白衣青年在室内竟戴着幕篱,大半身形绰约不清。不过仙影隔纱,同雾里观花,何况正值灯下,更添柔和颜色。
店小二不认得白翎,隐约对上他侧目而来的一瞥,不知怎的变得拘谨,道:“菜上齐了,客官慢用哈……”
他将托盘一放,一溜烟跑了,跑掉又回来,将房门关上。
听着“噔噔噔”疾步下楼的声音,白翎如释重负,立即扯掉幕篱。幸亏他手快,及时戴了起来,没引发更多波折。
他是神鸟斋的常客,保不齐有几个店小二认得他。好在刚来送菜的是新手,若把他认出来了,事情往外一传,展月一脉的名声就彻底完蛋了!
婚前,深夜,与师弟高楼相聚,说幽会也没什么区别。
白翎一阵后怕,干脆眼一闭心一横,快步走向凭栏的裴响。
他拍拍师弟的肩,道:“喂。”
裴响:“?”
裴响回身回至一半,便被捏住了下巴,往低处一带。白翎视死如归地扑上来,力度没把握好,跌进了他的怀中。
认输兑奖就算了,主动权可不能拱手相让!
白翎一手卡着师弟的下颔,另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顺势环上后颈,封锁了裴响所有的行动空间。
温热碰上微凉,两片皆是柔软。
霎时间,他们的唇碰在一处,结结实实地贴上对方。
白翎酝酿了许久,整个人如同火烧,唯独手脚冰凉,心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动作强势得很,然而哆嗦个不停,脸上滚烫一片。
裴响则猝不及防,被师兄拥吻,刹那似春秋共度,完全怔住了。他如白翎所愿,一动不动,甚至没反应过来回抱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夜深的露水从檐瓦滴落,砸在栏杆上,惊醒了二人。
白翎算某种意义上的“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真正的亲吻并非他们现在这样,只把唇与唇贴着。
但,他的嘴快要烫融化了!裴响通身冷清清的,却一点没给他降温,还火上浇油,在他的脑海里噼里啪啦放烟花。
白翎猛地拔开头,退后半步,低喝道:“可以……”
话音未落,后腰一股大力袭来,裴响揽住了他。白翎惊得一弹,还想再退,师弟却将他一转,抵在了横栏上。
他们位于全性塔的十七层,堪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北地的寒风不远万里而来,吹得白翎愈发颤抖,强笑道:“你干嘛?阿响,赌注完成了!你——”
裴响一言不发,捧住他的脸再度俯首,侧过头衔他的唇瓣。
白翎双目瞪得溜圆,脑子里的焰火变成了九天苍雷。
他下意识推师弟,可是使不出半点力气,人也虚了,往下滑动。这点微弱的反抗不知刺激到了裴响哪里,少年人把他搂得更紧,像要把他揉碎在怀中。
白翎后腰一痛,齿间溢出一丝呻_吟。他压抑的嗓音被碾得断断续续,裴响气息微滞,松开他的身躯,但是向前一步,直接把白翎压在了栏杆上,依旧动弹不得。
裴响空出来的手也往上移,捧住了白翎另一侧脸。
纱布裹着的手掌粗糙而犹带暖意,露在外的十指却是光滑冰冷的,尤其指尖,没有刚才扣着他腰时,钢锻铁铸的力度,只是轻轻地、若即若离地蹭着白翎面颊。
师弟指节清劲,指骨修长,将白翎的脸完全裹在其中,甚至搭着他的发鬓,传来幽微的寒意,一阵阵袭击着他。
相比起来,磨蹭的唇瓣近乎着火。
白翎大受震撼,被师弟易守为攻的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里冒出惊呼:他不会没满意吧!!!
白翎发誓,他真的努力了,尽力了,使出全力了——两辈子没亲过嘴的人,上来就献吻,如果裴响对他嘴贴嘴的亲法不满意,他也只能以死明志、血溅当场了!
决不能超过这个尺度了!!!
没想到,裴响只是不满意他梨花点水的时间。少年人的吐息变得灼热,一阵阵侵袭着白翎,伴随着熟悉的暗香。
许是因虞渊中浴血日久,并且远离了繁花开遍的故乡,裴响周身的香气逐渐内化,当距离拉近到眼下地步时,方才又弥散进空气中。
白翎感到一阵晕眩。
香气渲染到了他的灵台里,但他被牢牢压制着,无路可退。裴响与他一样,只是以唇瓣纠缠,可是汹涌的情绪铺天盖地冲来,仿佛激荡了神魂。
白翎想喊停,想拒绝,甚至脑子乱到一定地步了,想来句谈情说爱的名台词:“今晚月色真美啊”。然而,他的嘴稍稍一动,便引发重重波澜。两人的唇极力契合着,但凡一人想说话留出了些微间隙,另一人就立即碾上来,将刹那的空隙抹平。
一时间,像是紧贴着对方,诉说了千言万语。白翎眼前发光,朦朦胧胧地想:太好了,他要遭报应了,天谴来了……
不过预想的雷声并没有炸开。裴响终于克制着与他分离,两人的唇甚至粘连了一下,炽热的呼吸仍在交换。
许久之后,白翎的视野从鼓噪恢复宁静。
原来不是天道看不过眼,而是他被亲窒息了。
白翎艰难地喘着气,意识回笼。他体内的灵力在沸腾,天杀的,《喜乐诸天奇经》是一点面子不给,令他体表的微光长明不息。
不到咫尺之距,是师弟。
裴响脸上,第一次浮现惶然的情绪,他紧紧凝视着半死不活的师兄,眼尾泛红。白翎恍惚间察觉,好久没见师弟哭了。
问题是,差点被亲昏厥的又不是他!
他哭什么啊!!!
白翎悲从心起,本想胡言乱语维持住最后的体面,但是一牵嘴角就觉得麻麻刺刺的,好像被吮肿了。
他轻嘶一声,无力地摆摆手,忽有种万事沧桑之感,推开裴响,往桌案飘去。
“我要喝水……对。茶快凉了。不能浪费……嗯,哪杯是我的?算了。还在乎这个干什么……”
白翎心不在焉,自言自语,苦笑一声。他随便将一杯茶一饮而尽,总算把热辣的嘴唇降下少许温度,回头一看,却被师弟的模样惊得安静了。
裴响依然直直地站在栏前,未动一步。他身后寒天高旷,风吹着朱红发带飞舞,其上银纹闪闪发亮,似映着星光。
见白翎看他了,裴响眼睫轻颤,倏地抖落一滴泪。他迅速别开了脸,但是水珠滑落,在空中一闪而逝,唯有他苍白的面上,留下一线泪痕。
白翎怔怔地望着他,有心说话,可惜无力,只是默默地想,师弟终究和初见时不同了。
他长高了一点,褪去几分金尊玉贵的少爷气,取而代之的是仙剑一般,阴冷静寂。五官依然如画,双目依然如将晚天星,不过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
或许,白翎确实该承认,在他眼里的裴响已悄然变化。两人从相识到现在,始终四目相对,平视而已。
风声实在凄切,白翎无奈地问:“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还……还反过来多要了一次。我都没哭,你又掉什么金豆子。”
“师兄以为,我提的赌注是……亲吻吗?”裴响看向他,声线喑哑。
白翎:“……”
白翎道:“还能不是?”
他张了张口,似觉荒唐,但是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道:“别开玩笑,阿响,我每次问你赌注,你都不肯明言,还一个劲看我的嘴——不是亲吻是什么?啊?”
裴响凝视着他,良久,才一字一顿地道:“师兄,我想听你说真心话。你总是哄骗我,取笑我,欺瞒我。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真心话,你究竟有没有喜欢我?”
漫长的安静过后,他眼中流露出极浓烈的情绪,却再未有泪流下。仿佛凛冽的北风吹入双目,将所有情绪封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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