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样的装饰与摆设,徐知竞不在,夏理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从客厅开始一处一处走。
经过岛台,绕过厨房,再窝进沙发,最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家里太安静了。
夏理屏着呼吸,耳边最初静得只剩下心跳。
但很快,曾经在这座房子里出现过的声音便成了由记忆衍生的幻听。
断断续续,时重时轻地围着夏理重复。
他想起十八岁的生日夜,想起赤脚站上那张裂纹方几的温度。
夏理想到一颗颗解开的纽扣,衬衣像泼冷水似的从身上淌下,汇聚在脚边,褪去体温,凉丝丝缠住脚踝。
他动物般取悦徐知竞,猫一样哀叫,留下的余音直至今日都未能散去。
夏理听见上一个夏天的轻吟。
或许,还有呜咽与啜泣。
挥不开散不去,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
突然,所有声音收束。
一道尖利的鸣响过后,困极了的夏理想起了那把留在柜子里的柯尔特。
第48章
这是夏理第二次尝到枪管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擦拭,隐隐约约有了些金属特有的铁腥味。
他没有检查转轮里是否有子弹,颤着手就把枪口含进了嘴里。
夏理控制不住地害怕,人类对求生的本能顷刻战胜了死欲,让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坐回地上。
四肢无力到发麻,心脏也沉重得像要穿破胸腔。
夏理勾着扳机迟迟按不下,毫无缘由地掉起眼泪,顺着脸颊将冰凉的枪管抹得湿淋淋。
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徐知竞已经说过喜欢,明明夏理已经成为了徐知竞绝无仅有的初恋。
可他还是无可抑制地认为一切不可信,睁眼便会破灭。
轻巧的扳机此时却好像锈死在了原处,无论如何夏理都没有能如愿将其扣下。
他实在胆怯又贪婪。
贪恋徐知竞施舍的那一点点宠爱,再痛苦也不敢下定决心离开。
夏理是欲壑难填的胆小鬼,遮遮掩掩不敢面对,只好骗自己真的深爱徐知竞。
——
回到棕榈滩已是翌日傍晚。
夏理一夜没睡,恹恹上过整天课,到家时却突然没了倦意。
他总觉得大脑或许混淆了日常场景,将卧室设定成了一处该时刻保持清醒的地点。
棕榈滩的宅邸外没有遮挡,黄昏时分能够看见天空完整的色彩。
由浓紫缓慢沉落,飘一层梦幻的粉调,末了烧成地平线上漫延不尽的橘红。
不远处便是花园,从徐知竞的房间往外看,还能瞧见一座圆顶的玻璃温室。
想到这里,夏理从小客厅走进了起居室。
窗边的书桌上留有一张便签纸,一旁是枝和沙龙厅的装饰相似的洋桔梗。
那应当是今早从花园里新剪的,只是夏理发现得太晚,看起来已经有些蔫了。
【我做了贝果,赏脸尝尝?】
徐知竞的便签纸写得有些潦草,右上角的笑脸倒是画得可爱,让夏理不自觉抿出一抹笑。
他拿着便签下楼,早餐厅已然被打扫干净,余下花瓶里被夕阳染得柔美的花束。
夏理找过一圈,始终不见徐知竞提到的贝果,末了才想起不常去的厨房,弯弯绕绕穿过了分隔前厅与后厨的狭长过道。
主厨和助手们正在备餐,看见夏理进来,还以为他对今晚的菜单有什么要求。
繁忙的厨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剩下没有明火的炉灶噼啪让锅里的迷迭香烫出细响。
“我来拿份点心,你们继续就好。”
夏理说得从容,心底却还是为这阵仗感到忐忑。
他刻意往冰箱门后躲了些。
终于,在一个干净漂亮的小纸盒里找到了徐知竞留下的贝果。
——
夏理分外郑重地把那份贝果带回早餐厅。
他找不到餐盘,拿纸碟和漂亮的银质餐刀去配这份已经不再蓬松的早餐。
可惜到底也没用上刀叉,只有碟子里掉下了零碎的冷果酱。
放了一天的贝果其实已经算不上好吃。
面包变得干瘪,开心果酱也若有如无泛出丝苦味。
夏理艰难地把它吃完了。
倦怠的心脏似乎因此轻飘飘地浮起,仿佛前夜突如其来的煎熬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坐在桌边幼稚地抹果酱玩。
白色的纸碟被涂得浓绿,乍看倒像窗外的无垠草地,葱郁地往窗后一直延伸下去。
夏理靠着椅背抬起头,后仰的角度让唇瓣自然地留出缝隙。
那突然带出一声无故的哼笑,挤压出空气,令胸腔短暂地陷落,一时竟像因缺氧导致的喘息。
夏理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喉咙里飘出来,好轻盈,好愉悦,好像真的很快乐。
他笑够了便噤声,屏住呼吸直勾勾望向天花板上的吊灯。
枝形结构将暮色一层一层割开,碎成水晶上的无数切面,彩虹雨般悬在半空。
夏理心想,他或许该表现出对徐知竞的想念。
因此,即便实际上已然累得提不起手,夏理还是拨出了一通接往纽约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环境清幽,细听还有小提琴的声响。
夏理认真分辨几秒,是福雷的Romance第28篇。
“徐知竞。”
“嗯,怎么了?现在打电话过来。”
“我吃了你做的贝果。”
“好吃吗?”
“……好吃的。”
“那回去了再给你做。”
徐知竞一时兴起,笑着哄夏理,谁也说不准这句话是否会兑现。
“在打电话?”
一道女声就在这时织进了琴声。
“快打完了,想吃什么?”
徐知竞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认定后者不在意,径自让对他人说的话清晰地传进了夏理的耳朵。
“我还有事,你早点休息,别忘了早上吃药。”
“谁呀,这么体贴。”
舒缓的女声光凭语气就足以想象出温柔,夏理这才发觉原来谭小姐连声音都好听。
他回答得慢了点,一声‘哦’还没有说出口,徐知竞那边就已经挂断。
这通电话到了最后,夏理还是没能知道对方为他给出的是怎样的身份。
他只听见徐知竞笑得谦和,嗓音隔着讯号略有些模糊,愈发深情温醇,让余音挥之不去。
夏理实在不明白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
即便谭小姐与徐知竞不过是朋友,对方也已然足够证明他和徐知竞不相配。
夏理是只能留在徐知竞青春记忆中的夏理,再往后的人生,徐知竞身边自然该有与之登对的人选。
“徐知竞……”
夏理想接吻,想拥抱,想被不带任何暗示地安慰。
可他对爱的理解好像早就开始扭曲变形,变得不靠欲望便无法消解。
他一边哭一边解起前襟的纽扣,任眼泪接连打湿手背与衣领。
哼吟声零散地在屋内浮动。
夏理不知道,更不关心是否有人来过,他就是很想掉眼泪,要靠暂时的空白去阻断这样突如其来的不安。
餐桌渐渐被夜色铺满,地砖染上月亮的银白,茫茫一片,似乎落了一夏天的雪。
心理亟待发泄,生理却因长期服药而难以有所反馈。
越得不到便越急切,越急切便越需要徐知竞来抚慰。
夏理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急得不知所措。
衬衣半掉不掉挂在腕间,敞开的双腿勾着裤子,将原本熨烫整齐的布料踩出连片的褶皱。
他抓着自己哭,难受却无处控诉,只好把手移向脖颈,卡着喉咙不断抓挠,试图以胁迫的方式逼自己说出些什么。
“徐知竞……”
‘宝贝。’
“徐知竞……”
‘你最漂亮,最可爱。’
“救救我啊。”
‘把裤子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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