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瞬间笼罩全身的茫然中接受了来自一个几乎被他视为蝼蚁的人心中最大的恶意。
液体迅速被注射进身体里,剧烈的灼热感伴随着剧痛,和后知后觉的恐惧一起,仅仅几个呼吸便瞬间排挤神智,占领了他全部的意识。
然后耳朵被越来越强的嗡鸣声堵塞,眼前也跟着泛起白光,他再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整个人像被魔鬼瞬间抽走了灵魂。
然后是自大者的轰然倒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都处于一种仿佛已经死去但又还被禁锢在身体里的奇怪状态中。
他听见一个,两个,不知道多少个人奔跑的声音;听见急促的喘息声;听见担架床的轮子碾过地面发出的连串声响;听见秦豫温说话的声音;听见仪器规律的电子音;听见自己杂乱无序的心跳声。
他听见这么多声音,但没有听见他最想听见的那个人的声音。
跳动得极其缓慢的心脏在想起某一个名字的瞬间立刻开始泛起如火灼一般的剧痛,像被注射了爱情的药剂,然后痛苦和悔恨在上面开始蔓延。
无影灯下所有人都关注着机器上的身体监测以及那份还没有发过来的检验报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被氧气面罩扣住了大半的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来不及被人看见便消失在了鬓发中。
没有任何人知道。
冰冷的药剂被推射进手臂,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都被浸入水中,耳边长久地寂静下去,像死亡的前奏曲。
然后一切都被浸入了无声的黑暗中。
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蔺宋文像被浸在了幽暗的深海之下,四肢漂浮着,意识疲惫得根本无法操持超过三秒的清醒,他就这样不知昼夜地沉浸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甚至都无法判断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样的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蔺宋文恍惚间想是不是或许这就是死亡的重点的时候,某天,离他仿佛有万米之遥的海面上突然有月亮升起,照亮了这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森冷月光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挥开海水,朝他游来。
明月在他身后散发出清冷夺目的光辉,他的眼中却只能看见那个正奋不顾身地朝他游来的人。
裴峙。
眼皮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闭上,蔺宋文想要抬起身侧垂落的手,可那手却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一般。
他费劲全力,眉心连带整个脑袋都开始泛起剧痛也还是只稍稍抬起了些许。
他和裴峙之间,仿佛有万米之遥。
身边的海水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作痛苦和悲伤,将蔺宋文整个人包裹,浸透,让他难之呼吸,马上就要死在这种痛不欲生的窒息感里。
被暂时忘却了的记忆在这样的痛苦中复活,它们快速回闪,让濒死的人被迫想起了一切。
裴文书怨恨的眼神;日夜不休的寻找;从酒店醒来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早上;父亲把高尔夫球棍狠狠抽在自己背上;把袁珂揍进医院;自己冲着方敏恩开枪;有人抱着自己在昏暗的沙发上说要教自己追他;亲手栽下那颗枇杷树。
记忆在脑袋里倒带,所有的情绪,人物,话语,画面,都以一种飞快的,让人肉眼根本无法看清速度向前倒去,诡异又恐怖,仿佛别人常说的人死前的回马灯。
可是掠过无数画面,最终却毫无预兆地停在了某个片刻。
男孩坐在长椅上,喝一杯珍珠奶茶。
然后有人破开海水,将这些画面一股脑撞得粉碎。
露出来的,填满蔺宋文视线的,以一种强硬的当时霸占了他全部目光的,是那张与记忆中成熟了很多但却仍旧精致漂亮的面孔,发丝漂浮在他脸侧,每一根都浸满了身后月亮的光辉。
那是蔺宋文濒死时播放的走马灯中所有画面的另一个主角。
是他这辈子体会到的一切爱与恨的源头。
是他的十年。
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冷冰冰,监护仪上的指数一如往常一般平稳跳动着,毫无变化,如同一潭死水。
而随着护士换完药转身,某个在这间重症监护室里睡了整整45天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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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4章 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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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手术后的第五十三天,蔺宋文终于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
整洁干净的病房里,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开得正盛的香水百合。
秦豫温和林陆站在床前同时注视着床上低头安静喝汤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蔺宋文喝完了林陆带来的汤,随手将碗放到一旁,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然后才抬头看向面前面色凝重的两个人。
“干什么,搞得跟我明天就要入土了一样。”
他挑了挑眉,比起之前苍白瘦削了许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说出口的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调侃,可那副因为蕴着病气而更显得阴沉的英俊眉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
秦豫温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想到他扣着氧气面罩,躺在手术台上全无声息的模样。
男人向来带着几分笑的脸上第一次显出这样明显的阴沉。
“蔺四,当时如果再晚几分钟,你现在就已经去见阎王了。”
“……”
屋子里安静了会,然后才响起声音。
蔺宋文笑了一下:“是么,那看来我命还挺硬的。”
秦豫温和林陆都被他此时的态度弄得皱了皱眉。
“我没和你开玩笑,蔺四,你知道裴文书打的什么药吗?”
秦豫温看着他,眼底暗色沉沉。
“目前市面上流通的最新型注射型毒品,只需要一毫克,发作起来就能让你痒到骨头缝里,生不如死。而他给你注射了超过十毫克,目的不是为了让你成瘾,而是为了让你在短时间内休克。”
一旁林陆的脸色也很难看。
“虽然血液灌注代谢了大部分,可成瘾性这个我们没办法。你昏迷的时候有药物压制,大脑兴奋度不够,不至于发作,可现在你醒来了,细胞活跃度提升,那些未代谢完全的药剂随时有可能控制你。”
蔺靖云看着他,没说话。
“而且这个情况会随着你的身体康复程度越好变得越严重。”
秦豫温看着他,说道:“你后面可能至少要在我的实验室待上半年左右。”
至于去那里做什么,屋子里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而至于情况有多严峻,或许只有秦豫温一个人知道。
他在蔺宋文出手术室后去查了许多资料,甚至还通过林陆的关系去见了相关几个因为贩卖注射这种药剂而被抓起来的毒贩。
他隔着栏杆,注视着屋子里因为毒瘾发作而被捆绑起来强制戒毒的人。
全身抖如筛糠,痛苦的嚎叫声几乎要把喉咙都撕裂,是即便连他这种见惯了生死的人都不忍直视的惨状。
那种折磨已经超出了痛苦的领域,几乎可以用虐杀来形容。
蔺宋文不知道这种药剂的强度有多厉害,但他看着秦豫温的脸色,心中便了然了。
他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蔺宋文扯了扯唇,在心里嘲笑自己不可一世几十年,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男孩身上翻了车。
他想到裴文书,便不可避免地想到裴文书说的那些话,想到,裴峙。
蔺宋文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被面上。
“裴文书呢?”
他突然开口,床前站着的两个人闻言都愣了一下。
“在我那儿。”
出乎意料的,林陆回答了他。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怕出什么变故,立刻让医院这边帮我把人守住,然后派人过来直接把人提到了我那里。”
他说着眼神冷了几分。
“他嘴还挺硬的,到现在都没交代他背后到底是谁在给他提供这些东西。我也不能弄死他,就耗着了。”
蔺宋文也不意外这个结果。
他点点头,抬眼看向他,眉眼间流连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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