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谊的步子一停。
杜樵话已出口,自己也心知说得不太好听。可已经出口的话,怎么做都再也收不回去。
阮文谊没有回头。他只是低下头拢了拢身上的大衣,顶着寒风再次迈开步子,在杜樵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没入了教学楼的阴影里。
六中的正门对面,是一条普商店街。紧靠着高中的商家大多是便宜的饭店、书店、文具店这些小店。唯有一家两层的小超市,一层卖菜二层卖生活用品,方便了周围的居民以及下班后赶着做饭的老师们。
超市二楼的即食区,结账的年轻姑娘第五次朝窗边看去,黑色衣服的男人还站在那里。二十分钟前他来了二楼,在她这里买了杯黑米粥后就站在窗边一动不动,活像尊门神。
至于那杯黑米粥……她眯着眼仔细分辨,似乎连一半都没下去。在窗边吹了这么久,热腾腾的粥也该变凉了吧?反正这会没人,好心的女孩出声道:“您好,您的粥是不是凉了?需要我这边再热一下吗?”
查槐的手指摩挲着塑料杯壁,他看着杜樵拿着原封不动的饭盒走出校门,心里像是石头落地,又像是期待落空,不知道该喜该忧。
店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黑米粥是已经放凉了,查槐把塑料杯递过去:“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店员笑了笑,问他,“我看你一直在窗户边站着,是在看什么吗?”
“是,我看看六中。”
“哦~”店员恍然大悟,“你家孩子在六中上学吗?”
查槐被她自然而然的问话一噎,摸了摸下巴。
他这一个月被杂七杂八的事缠得脱不开身,确实有些不修边幅,但被认成高中生的父亲,还是有点伤人。
但他也没有再额外解释的心思,将错就错道:“是啊,操心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正好来这边,就想在这看一看他所在的学校。”
“父母就是这样,”店员理解地点点头,“我出来工作的时候爸妈也担心了很久。他们担心我去离家远的地方不好照顾,又不想把我困在家乡限制发展……听上去很矛盾,可不管怎么样,总还是会操心的。”
她的话和查槐现在的心境奇异的共鸣。
他想要和阮文谊以及阮家一刀两断,那阮文谊有步入新生活的可能,他本来应该高兴。可看到杜樵走进六中,他就忍不住想留下看看结果;看见杜樵被拒绝他第一反应觉着高兴,可又担心阮文谊一直沉溺于过去。
明明阮文谊有操心他的父母,有旧情不灭的杜樵,怎么样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可查槐心里理的再清楚,真的到了这里,也还是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想知道阮文谊现在怎么样。
他以前在事务所,也见过不少被出轨后抓住了证据,却还在最后关头流着眼泪说“以前我们很好”然后放弃离婚的人。那时他觉得这些人可笑,谁知道落到自己头上,自己就也成了笑话。
如果一开始就没什么甜蜜的事情还好,但就因为还有那么多值得回忆、带来快乐的事情在,离开的时候才难以狠下心。曾经的甜蜜全都变成了如今的枷锁,要想脱身,就得把连着自己心的枷锁一个个砍断。
热好的黑米粥被送回手上,店员提醒他:“先生,你的手机好像在响。”
查槐如梦初醒,忙拿出手机,是律师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边的律师就对他诉苦:“查先生,我真是没办法了。你姐姐完全不配合我沟通啊!探视时间就那么点,她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说,就算您给的辩护费再高,我也做不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给您添麻烦了,”查槐道,“我再去和她说一说……如果真的没办法,一定不再耽误您时间。”
律师叹气道:“好吧。这官司可不好打,我也是看在汪老板的份上才接的,要是你姐姐还是这个态度,那这官司更不用再费心了。查先生,你好好和她聊一聊吧。”
第93章 93. 失联
说要“好好聊聊”,可查槐目前却没有任何办法。
查柳对自己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被逮捕后没过多久,就直接被押送到了看守所。而未经判决的刑事犯罪人,无特殊情况,是不能见到除律师以外的人的。
纵使查槐心急如焚,也没办法从看守所大门溜进去,和查柳说个明白。
这已经是因查柳的颓废而萌生退意的第二个律师了。第一个律师便是因为没有任何进展而觉得无望,如果这样下去……
查槐下意识的攥紧拳头,不敢再想。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与他一起从那段最痛苦的时间里走出来的人。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拼了命的去搏,去给查柳搏一分好好活下去的可能性。
心里的火越少越激烈,查槐却觉得身体和四肢有些发冷。他太阳穴被刺得发疼,胸腔也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闷的厉害,不得不慢慢靠着墙蹲下。
查槐隐约明白这不适的来源——算起来,他已经有差不多一周没好好睡觉了。
新搬去的房子不算大,好在干净。查槐没时间购置家具日用品,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简易版铁架子搭衣服,还有一张窄窄的木桌。
简直空旷的可怕。
为了展示自己一刀两断的决心,也为了让自己不会睹物思人,查槐离开曾经的家时没有带任何和阮文谊有关的东西——可他身边,与阮文谊有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情侣款的睡衣、牙刷牙杯,被阮文谊做过笔记的闲书,阮文谊握着他的手教他用过的毛笔……
七年时间,他的生活里早就处处的阮文谊的影子,最后除了几件衣服,竟哪个都没法拿走。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尽管他什么都没拿走,可每当对面高楼的灯全部熄灭,查槐一个人蜷进被子里,他还是会想到曾在他身边躺过的人,还是会忍不住的眷恋阮文谊的体温、熟悉的洗发露香气,还有一睁眼就能看到的睡颜。
熬过这一遭,好不容易闭上眼睛,旧人又像野兽一样一一扑来。他看到年少时围着父母的自己,看到把他护在身后的姐姐,看到他们嘶吼着问他,为什么不报复阮善,为什么要放过阮文谊,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
在梦中惊醒了两三次后,查槐便彻底丧失了睡觉的欲望——又或者说,睡觉成了他最恐惧的事情之一。
但人的身体有时候很脆弱,是禁不住一直不休息的。
店员的呼声好像近在耳边,又好像隔着一堵墙一样朦胧,查槐努力睁大眼睛,看到的却只是地砖的重影。然后这重影忽然来了个大转弯,他眼前的东西就变成了朦胧的灯泡。
好像是倒在地上了,真丢人啊。查槐想着,努力要扶着地站起来,可四肢好像都不是自己的,用不上一点力气。
眼前的灯泡闪闪烁烁,连带着他的世界在黑白中交替。彻底落入黑暗的前一秒,查槐忽而觉得有些轻松。
希望这次能睡个好觉,他想。
杜笍在去高一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上站着,手指忐忑的绞着衣角。
他看见阮文谊的身影一拐,出现在眼前,登时双眼一亮,蹭地一下往过冲去。但阮文谊明显没注意到他,而是倏地转头,向校门外看去。
杜笍在他面前来了个急刹车,看着阮文谊像是难过的表情,小声喊他:“……阮老师?”
他离阮文谊太近,阮文谊被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一退,猛地回过头。杜笍看着他的眼眶有些泛红,本来想说的话瞬间堵住,嗫喏地问他:“阮老师,您看什么呢?”
春寒也冻人,阮文谊出门的时候以为是查槐,急得只披了个外套,一路跑来也不觉得冷;可回来的时候,这风就分外割人,落在脸上脖子上,就像刀刮一样疼。
阮文谊说不清是否因为失望落空、大喜大悲导致自己出现了错觉。他总觉得查槐就在校门外、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明明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杜笍还在旁边站着,小孩眼里都是不知所措和担忧。看见他,阮文谊就想起来刚刚离开的杜樵,他叹了口气:“上学期末的家长会,好像也是你小叔来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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