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大概是没法修了,”杜樵道,“没事,我准备直接换一个,正好这个也戴腻了。”
这是阮文谊预想中托词的一种。他坚持道:“它是因为我才摔坏的,如果没碎的话,至少还能放家里当个摆设。”
杜樵没有像他想象中的一样继续推脱,而是看着他想了想,说:“折算一下的话……大概三百左右,不过你给我一百就行。”
阮文谊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吃你的人情,”杜樵耸耸肩道,“你知道的,我家高学历扎堆,文凭垫床板都正常——实在压力太大啊。你成绩比我好,和你打好关系,以后问题抄作业都方便一点。”
他把目的说得如此直白,反而让阮文谊一时说不出话。
“原本想着循序渐进,慢慢和你打好关系,”杜樵道,“不过我实在不擅长这种活,还是直说比较痛快。所以这个人情,你要不要?”
阮文谊最后还是答应了。
杜樵这人给他的观感不错,两百块钱对他来说也是半个多月的生活费,他还是想省下这笔钱的。
他从不用漂亮话和伪善的假面遮掩自己,他所有的目的都坦坦荡荡地暴露在阮文谊面前。阮文谊不需要多想,杜樵自己就会把他所有问题的答案奉上。
那两百块钱的情谊持续了整个高中,甚至延续到了大学——杜樵高考发挥不错,他们去了同一所大学、同一学院的不同专业。
在听到杜樵告白的那一刻,阮文谊是茫然的。
他问了一个很俗套但实用的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长得好看,”杜樵坦诚道,“性格也很合我意——我以为你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另外,作为对性取向的探索来说,我认为你是个合适的对象。”
在他们生长的环境里,性,一直是被避讳的话题。
同样的,两家对同性恋的态度也都不那么明朗。“对同性有性反应”这个认知此时还只是朦朦胧胧的存在于阮文谊的意识里。
幻想与事实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如果这个尝试迟早要做,那杜樵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带着尝试目的,阮文谊和杜樵开始了“探索”。
这段感情比他们想象中要更融洽一些。从朋友到恋人的过渡过于自然,除了身体上的接触交流变多,很多事情上的相处他们都和以前没有两样。
就像是……跨过了热恋期,直接进入了老夫老妻的范畴。
阮文谊有想过,或许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无趣又冰冷的人,所以才能永远把日子过得这样乏味而平淡。
大概是他们的日子淡得过了头,命运终于开始往头上狂撒调味料了。
大二的时候,阮文谊与一个舍友都想加入某位教授的课题组。最后舍友棋差半分,和教授面谈时表现不佳,不幸被排除在外。
他们学校的寝室是按照学号分的,学号又是依据班级、生源地分配的,不巧,这舍友和阮文谊不仅是老乡,家里还离得很近。
那时候恰逢同性婚姻开放,讨论度很高。杜樵和阮文谊宿舍在一层,两人又在校外合租,有些事怎么也瞒不住;此外,杜樵父母有朋友在学校任教,他和几位长辈聊过天吃过饭,也难免被人注意到。
谁也不知道阮文谊舍友究竟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仅仅逞个口舌之快。
总之,赵秀丹听到的消息是——我老邻居的表姐的孩子回来说,他大学里有个老乡,攀了个厉害的人,靠卖屁股给自己谋好前程啦!
末了,传谣那人还要感慨一句“同性恋果然很乱”,然后小心翼翼问她:“哎,秀丹,你儿子不是也在那儿吗?好像还是一个专业的?那他听说这事儿没有呀?”
同一年纪同一个专业,隔壁有“和老师们熟识”的朋友,长得白净清秀……
赵秀丹把自己儿子的光荣事迹在街坊唠叨了无数遍。这一刻,那些光荣却变成了石头,朝着她直直砸了下来,差点让她一口气背过去。
第24章 24 回忆(完)
当夜恰好杜樵来家里做客,赵秀丹借口出门买菜,出门时特意没把门关死。她根本没走远,就在单元楼门口杵了十分钟。
等时间差不多了,她才回去,蹑手蹑脚推开门,循着屋里隐约传来的声响,直奔阮文谊的卧房。
她推门的时候,就看到杜樵正把阮文谊压在衣柜上接吻。两个人年轻气盛,火气正足,进门的时候都没把卧房门闭紧,赵秀丹站了有一分钟,才被发现。
那天的晚饭自然是没吃成。
阮文谊让杜樵提前回了家。杜樵回去以后,他和赵秀丹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他已经很久没有观察过赵秀丹了——也是那天,他才发现,印象里总是风风火火的母亲早已没了曾经的精气神。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分外明显,举起水壶的手好像还有点发颤。
阮文谊主动接过水壶,给她倒了杯热水。
有些烫的杯壁碰到了赵秀丹的手心,把她在刚刚那幕凉透的血液再次激活。
她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崩溃,她只是松手扔下水杯,然后紧紧攥住儿子的手:“你们是……那种关系吗?”
杯子没有放好,热水洒了一桌,把桌上没吃完的零食、没看完的报纸和赵秀丹刚脱下来的毛线帽全部打湿,还在滴滴答答往地上淌。
阮文谊原本是不想说太多的。
他甚至连坦白都没有想过——同性婚姻确实合法了,可人心里的成见一直都在。
他预想中的生活其实和很多过去的人也没什么不同,用各种手段拖延相亲、坚定表示不准备结婚……
阮文谊自认为是个理智而现实的人。他从不奢求父母的理解,对他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模模糊糊的糊弄过去。
哪怕已经被撞破的现在,他也可以选择先用含糊的话安抚赵秀丹,或是阳奉阴违,稳定好家庭环境以后再想出路。
但是,当他真的注视着赵秀丹的面容,那些理智和考量就在此刻一节节败退,不合时宜地露了弱点出来。
他看得见,赵秀丹的右手小拇指的指甲上,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他小一点的时候去公园玩,一心往外跑,却差点栽进水塘,赵秀丹及时扯住了他的衣服把人揪回来。走好远后她才发现,自己指甲断了一大半,鲜血滴滴答答,随着她的脚步形成了一条轨迹。
他看得见,赵秀丹的袖口已经翻起了毛边。这件衣服是十年前买的了,赵秀丹衣服不多,就那么几件来回换着穿。买这衣服的时候快要过年,她本来想买件好点的衣服,可是那次阮文谊考了第一名,她答应了会买他喜欢的几样玩具。赵秀丹没料到小孩的玩具会那么贵,超过了她的预算。她节省惯了,看着那超出去的钱就犯了难,于是她最后与想买的那件大衣失之交臂,只拎了大包小包的玩具回家。
阮文谊也记得赵秀丹拉着他读故事书的样子,记得她天天早起给自己做早饭的样子,记得她陪自己输液、困到靠着墙打瞌睡的样子……这些回忆盖过了他先前的打算,
诉说与依靠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压过了他刻意塑造的所有理智。看着赵秀丹,原本的说辞他一个字都回忆不起来。
阮文谊说:“妈,你听我从头和你说。”
他说自己和杜樵戏剧性的相识,说杜樵与他三观行事是如此契合,说自己慢慢意识到只对男性有生理反应,说这次进课题组的前因后果。
他怕赵秀丹没办法完全理解,还从自己曾了解过的心理学角度,调查结果角度,社会实际角度举例,来对她展示,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走上的这条道路。
等这个漫长的故事结束,阮文谊抬头看着赵秀丹。
他的心久违地乱跳,不像是等待母亲的回话,倒像是等待一柄铡刀落下——是斩向他的头颅,还是斩向他身上厚重的一道道枷锁。
赵秀丹茫然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道:“你是认真的。”
阮文谊点点头。
上一篇:和豪门大佬协议结婚后
下一篇:仲夏的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