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伯瞪着他,抖着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陛下就不担心,被史书记载为暴君吗?”他忍不住问道,“古人云‘亲亲相隐’,纵使这些人有过错,也该先用家法惩戒,再不行,在族中召开集会……”
“人人都用家法,那国法何在?”
殷祝听得不耐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行了,朕看宗伯您今日也不想来当这个说客,虽说名义上是同族,但说白了,还是别人家的事。宗伯年纪大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替朕转告那些人,今后教育子孙谨言慎行,大夏不需要一帮只会拖后腿的蛀虫。”
宗伯乞求地看着他:“陛下,您真的不能看在臣这一把老骨头来求情的份上,放剩下的那些孩子一条生路吗?”
“假如他们不是十恶不赦,可以。”
殷祝从桌案上拿起一份书信,朝着宗伯晃了晃,“您可知道,这是什么?”
宗伯睁大浑浊的眼睛,却仍是看不清上面的字样,只能摇了摇头。倒是扶他进宫的小辈看清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北屹刚刚送来的战书,”殷祝说,“他们警告朕,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不接受上面提出的和谈条件,那么接下来,屹国会向大夏全面开战。”
宗伯瞬间捏紧了手中拐杖的龙头。
他曾亲历过那场浩劫,也亲眼目睹过旧都被屹人军队攻破的惨状,乍一听闻这个噩耗,即使坐在座位上,苍老的身躯也不禁如风中残烛般摇晃起来。
他再也顾不上为同族求情了,连声对殷祝道:“陛下,打不得,真的打不得啊!屹人真的和咱们不一样,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打仗杀人的,那里连十岁的孩子都能上战场杀人……要是开战的话,我大夏的百姓又要被他们当成猪羊一样宰杀了啊!”
殷祝瞧着他的瞳孔都在颤抖,知道这位宗伯大概率是有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也就是ptsd的。
但他依旧没有心软,只是说道:“朕明白您的顾虑,此举在您看来,可能是一场豪赌。但朕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让我大夏的百姓,不再被屹人当成猪羊,堂堂正正有尊严地活在这世上。”
宗伯和他对视许久,张了张嘴,低声问道:“可陛下,臣斗胆问一句,若是……您败了呢?”
“朕或许会败,”殷祝笃定道,“但朕的大将军,绝不会败。”
“陛下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他是宗策。”
——纵观历史,天上地下,漫漫几千载岁月里,最闪耀瞩目的一颗将星。
殷祝把手中的战书一丢,扬起唇角,露出一抹难掩得意的笑容:“北屹将同样的一封信也送到了宗策的总督府上,甚至还带了重礼想要招降他,你知道他是怎么回复的吗?”
不等宗伯出声,殷祝便直起身,抛下了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他只对那些屹人说了三个字。”
“那就打!”
作者有话说:
遇到正事智商情商+100,遇到和干爹有关的事情,智商自动-99,还附加迷幻效果。
由此可见:宗将军,一款生生的debuff[狗头]
第55章
天佑五十四年。
屹国为王太子克勤复仇,撕毁合约,向大夏宣战,举五路大军南下扣边。
当年八月,朝廷改年号为兴和。
明仁药堂。
作为一家口碑甚佳、且在大夏境内开了十余家分店的老字号,今日明仁药堂的柜台前,依旧是大排长龙。
王六正排着队呢,眼珠子咕噜一转,竟然在不远处看到了老熟人,顿时惊喜道:“老张头,你也是来买金疮药的?”
老张头:“哎呦,可不是嘛!朝廷和北屹开战,这几个月来伤药的价格都翻了好几番了,我家那口子一直怂恿我屯些在家,这不,刚开门就紧赶慢赶跑过来了。”
两人正唠着嗑,一个身形魁梧、身穿灰麻长袍的年轻人撩起帘子,从堂后大步走了出来。
众人一见到他,纷纷热情招呼起来:“少东家,今儿还有多少金疮药?”
“归少爷,我都来三天了,毛也没买着!回去和老爷都没法交代,今天说什么也得让我先买了吧?”
“一边儿去吧你,我都来五天了!”
归亭冷着一张脸,把一块牌子摆在了众人面前。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现场不少人不识字,看着那牌子上墨汁淋漓的字迹,脸上不禁露出茫然之色。
归亭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写的是‘一人一瓶,不许多买’。”
“什么,一人才能买一瓶?”
“可我家十几口人呢,少东家,一瓶怎么够啊!”
“爱买买,不买就出去,”归亭不耐烦地一拍柜台,“如今我家药堂和朝廷合作,为前线抗屹军队供药,药品物资本就紧缺,前些日子居然还有人故意大量采购囤积居奇,弄得真正有需要的伤患买不到药,这等败类,就是在发国难财!”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也有几人面露心虚之色,嘴里嘀嘀咕咕,被归亭全部看在眼里。
回去后他与父亲说:“我看这些大量买药的人,都是一副官宦富户家刁奴的打扮,幸好他们识趣,没闹起来,否则我定要让他们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正在眯着眼睛看一本古籍上穴位图案的归仁从桌边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也是个大夫,作甚动不动就要使拳脚?”
归亭:“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参军,听说最近宗大人带的兵又在前线打了胜仗,您从前总说,官匪一家,兵过如筛,那宗大人总不会是那等将领了吧?”
归仁撇开脸,不说话。
归亭一看有戏,连忙道:“再说了,我又不上前线,只是在军营里给伤兵救治,这总行了吧?”
“你爹我还没傻到信你这种鬼话!”归仁骂他,“老人家总说的‘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以为是跟你说着玩的?”
“那都是从前的老黄历了,”归亭辩解道,“如今陛下下旨,不仅把每月军饷提到了四两白银,伤亡了家属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可以领,医馆药堂都是优先救治退伍的伤兵,现在不少人家报名参军都还要抢名额呢。”
归仁再度语塞。
片刻后他又道:“那之前又是谁说的‘好男儿当血洒疆土,马革裹尸’?老夫要是真放你去战场,你不出一个月就得横着回来!”
“爹我可以发誓!我真的不去前线!”归亭急了,“我,我只是想去见见宗大人,跟他说上两句话……顺便再去城头上看一眼。”
他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你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是不是以为自己刀练得很好?”
归仁被他气得不轻,使劲儿拍了一下逆子的手臂,“当游侠和当兵,可完全不一样!你要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敌军,还有密密麻麻当头射来的箭雨!脚底下踩着的是你同袍的尸骨,面对头阵的也是屹人驱赶而来的大夏百姓,你敢说,自己下得去这个手吗?”
归亭抿唇不语。
“可是爹,”他低声道,“祖父祖母,您的亲朋好友,当初全都死在了屹人的刀枪之下,孩儿想去为他们报仇。”
归仁枯树皮似的老脸抖了抖,闭上了眼睛。
“报仇,报什么仇?这个世道,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着为死人报仇,”他自嘲地笑了两声,“你爹我活了这么多年,恨意早就被磨没了,心也早就凉了,你还太年轻啊!你不懂。”
归亭紧皱眉头:“有什么不懂的?爹你直说就是了,卖什么关子。”
归仁摇摇头:“你等着瞧吧,宗策,他是个好将军,可惜没生在好时候。官员们容不下他,陛下也容不下他。”
“怎么会呢?”归亭诧异道,“陛下不是最信重宗大人了吗?还一力主张与北屹开战,夺回失地,这是明君之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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