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抱枕,在看到那团血迹时,他脸色刷地惨白,失声道:“陛下!”
“别嚷嚷,朕还没死呢。”
殷祝也有些烦躁。
仗打完了,他跟他干爹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误会,结果又遇到了这种搞不清楚原因的怪事,老天爷真是不叫他们安生。
苏成德慢慢上前,双手捧起那抱枕,不过是棉花填充的玩意儿,他抱在怀里,手却在微微颤抖着:“陛下,奴才这就叫归太医来看看,您放心,保证没什么大事的……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殷祝面无表情道:“朕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可是陛下……”
“朕说了,是任何人。”
苏成德张了张嘴,不知该为陛下这份超乎寻常的信任而高兴,还是更该因为这背后的原因而难过。
他没有问宗策包不包括在这个范围内。因为苏成德很清楚,哪怕陛下只能在全天下人里选一个瞒着,那个人也一定是宗策。
“……是,奴才记住了。”
时间太长,血已经浸透了棉花,苏成德只能先用布包着那抱枕,趁着夜色深沉,走到宫中一处偏僻的角落将其点燃。
这里原先是北屹皇帝礼佛之处,后来夏军进驻后,依照陛下的命令,把里面的金银礼器都搬走了,只留下了一些不值钱的石刻雕像。
看着那火光中明灭的金刚怒目,苏成德狠狠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都说那北屹皇帝无故昏迷,在那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的下落。陛下说,人是被格西杀了,可是尸体呢?
屹人擅巫蛊之术,难不成,是变作了怨魂,回来索命了?
苏成德越想越害怕,哆哆嗦嗦地跪在墙边,冲着那佛像磕头,喃喃自语道:“佛祖在上,菩萨保佑,冤有头债有主,咱们陛下可不是杀你的人,杀你的人在黄泉底下,你可别找错人报仇了。”
说着说着,他又悲从中来,呜咽道:“咱家在宫里侍奉了那么多主子,两代君主,陛下是顶顶好的人,从不苛待咱们这些下人,文治武功,更是比起太祖也不逊色几分……阿弥陀佛,咱家祖上三代都虔诚信佛,求求神佛保佑陛下龙体安康,长命百岁,咱家愿意后半辈子吃素还愿,求佛祖开恩垂怜……”
乌云遮月,夜色中的礼堂光线暗淡。
苏成德没注意到,自己在向那火堆前的佛像叩首时,身后默默伫立了一道清瘦的人影。
殷祝仰起头,望着深蓝夜空中,那轮躲在云后、影影绰绰的玉盘,半晌,在苏成德发现之前,转身离开了这里。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吐血。
只不过从前战时,殷祝每天看着从前线抬回来、动辄断胳膊断腿的伤兵们,觉得自己那点简直就是毛毛雨,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咳嗽吐血的原因多了去了,不痛不痒的,要他说,指不定是牙龈出血呢。
在前线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刷新殷祝对人类生命力认知的极限。
他曾亲眼见过军医把一个伤兵的肠子掏起来放回原位,在一通让人看了都眼皮直跳的缝合操作之后,过了一个月,那人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后勤运粮处。
虽然瘦了一大圈,但那人讲话的嗓门却一点不小,还逢人就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战场上的丰功伟绩,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肠子曾经流出来过。
所以在见识过这些伤兵们之后,对于一切大小疾病,殷祝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该吃吃,该喝喝,吃不了喝不下了就走,没必要把自己吓死。
但当他回到御书房时,看到那屏风后床榻上少了一个的抱枕,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走到他干爹下午躺着的位置,伸手摸了一下那几不可见的凹痕,仿佛还能从上面感受到他干爹残余的体温。
要是自己真的……他的继任者,还会好好对待他干爹吗?
会在将来给他养老,让他安享晚年吗?
虽然殷祝很想盲目乐观,但理智还是告诉了他答案:
——绝不可能。
如果自己活着退位,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新皇对待朝中的肱骨老臣,也不会采取太过分的手段,宗策到时候应该也会随他一同致仕,陪他游山玩水享受退休生活,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假如自己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新君主又一个有能力、或是自以为自己有能力的,那对方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前任留下的班底,替换成自己信任的人选。
就像殷祝当初做的那样。
君主若能把控好这个更新换代的过程,自然对国家利大于弊,殷祝也很乐意接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实。
可他绝对不接受,让宗策成为新时代的牺牲品。
该怎么做?削弱他干爹的兵权吗?
不行,这样唐颂的势焰一定会更加嚣张,而且殷祝也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但如果给他干爹更多权力,朝中遇到的阻力也不小,首当其冲的就是唐颂,还有将来新皇登基后,恐怕会第一个处理他。
左右都是条难走的路,殷祝苦笑着心想,那老头儿,就不能让自己多活几年吗?
虽然仍没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殷祝相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梦跟人吵架,他这人一向爱好和平,能把他气到撸袖子干架,肯定是因为遇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再想想自己这段时间来身体莫名其妙出现的毛病,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没用。
殷祝开始回想历史上尹昇究竟是哪一年死的。
……好像,也是兴和七年?
和他干爹是同一年,只不过一个在年头,一个在年尾。
呸,真晦气!
殷祝撇了撇嘴,拿起纸笔继续回忆。
尹昇嗑药嗑得猛,他记得史书记载过,兴和六年“帝卧床不起,昏迷半月有余”,虽然很可惜这人居然没有一命呜呼,还多苟了一年半,但殷祝忽然有了个猜测——
如果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历史上的尹昇是同步的话,那这些天来他身体的种种异常,或许就能解释得通了。
世上居然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把笔一撂,气笑了。
但气完之后,殷祝还是默默地把笔捡了回来,按照这个思路再仔细捋了一遍。
他以自己为中心,画了许多人物关系图,箭头不约而同地都指向他自己。
如今看来,历史已经完全被他这只蝴蝶改变了,北伐成功,他干爹的命也保住了,大概率也不会突然在兴和七年的除夕之夜暴毙,因为祁王就没有死在史书记载他该死的那天。
这也证明了,这段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
那为什么唯有他没变?
殷祝咬着笔杆,望着那复杂的关系图陷入了沉思。
因为发呆太久,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正巧滴在他的名字上晕染开,看着那墨汁透过纸张粘黏到桌案上,殷祝突然浑身一震——
他明白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才是这段历史的“锚点”?
要验证这个猜想,方法也很简单。
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但殷祝还是毫不犹豫地登上了皇宫的最高处。
那是一处观星台,离地面足足有七八米高,殷祝探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掌握好姿势跳下去,死应该是死不了,最多摔个半残。
但史书从未记载过,尹昇曾不良于行。
跳,还是不跳?
晚风凌冽,殷祝闭上眼睛,对着满天星辰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他干爹,拼了!
他俯身一跃,跳了下去。
“陛下——!!!”
耳畔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反应过来前,殷祝已经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宗策闷哼一声,一口腥甜涌上喉咙,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从天台上落下的殷祝。
他几乎要被吓坏了,身子一晃,下盘不稳,抓着殷祝的胳膊半跪在了地上。殷祝睁眼看到他干爹这副模样,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愧疚,连忙扶起对方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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