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拖着一条伤腿,独自蹒跚走下山,把贼寇的脑袋提到了官府大门前。
那位县衙的长官是父亲的朋友,和他对视片刻,当时便同父亲说:“你家这小子,是个凶兽,一般人压不住他。带他去赌坊青楼逛逛吧,再不济学着喝点酒也好,你若同意,我可以教他这些。”
父亲没听懂,婉言谢绝了,觉得那些都是不三不四的地方,会教坏孩子。
但上辈子被押上法场前,宗策看着柳显看向自己的眼神,忽然明白了父亲那位友人的意思。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特殊,也是发自内心地厌恶着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世人都赞扬他爱民如子,可在这清浊难澄的乱世,好名声反倒成了一种罪过,他也成了被同僚们排斥厌恶的异类。
因为在上位者和文臣们看来,身为武将,他却太像一个儒士了。
但书生手中可没有兵权。
一个人若是没有了私欲,就没有了方便掌控的把柄。
他们担心的是对的,宗策想。
他不屑于这些,是因为明白自己想要的,远比任何人都多。
他想要一个能够结束乱世的强大君主,一些能够让百姓吃上饱饭的官员,和一个统一安定、富饶强盛的国家。
曾经他寄希望于朝廷,后来经过一次次的惨痛教训,宗策改变了想法。
——如果皇帝和朝廷做不到,那就由他来改朝换代。
这是一个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狂妄得不可一世的野望。
不,或许苏成德在监军期间也发现了端倪,宗策有思考过要不要扣下他,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最终还是放他回了新都。
他笃定地相信,苏成德什么也不会说的。
返程那日,苏成德没有让他送,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说希望能在宫中再度重逢。
这也是他最后的劝说。
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下次见面,要么是在金銮殿前,要么就是在法场之上。
不过是成王败寇,宗策认了。
重来一次,他依旧没有改变想法。
他甚至都没有记恨柳显和魏邱二人。
因为这辈子,他不会再给他们任何出头的机会。
他要做的,只是把曾经做过的事情提前一步,与其被逼反,不如自己先反——他平静地告诉自己,这世上绝不可能存在一个容忍他宗策、又能实现他野心的君主。
如果有,那他一定是上天降下的奇迹。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有人轻声道:“将军,这是漕运司刚刚整理送来的卷宗。”
“先放在那吧。”
宗策抬头看了一眼下属,淡淡道。
“是。”
下属走后,他仔细地收好那封信,起身走到外面透风。
宗策站在廊檐下,整整两夜未曾阖眼的疲惫让他在直视头顶湛蓝的天空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阳光落在脸颊上的温感,他却想到了那个人披着鲜红战袍,站在城头的晨光下朝他展露的灿烂笑颜。
那人的身份和祁王临终的遗言始终压在宗策心底,他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北屹至今引而不发,即使自己杀死了他们的王太子也并未交出那封血书,就是为了等待自己继续被重用、或是大战前夕一举引爆这桶火药。
届时他不仅百口莫辩,就连军心、乃至战局也会因此而逆转。
昨夜,在砍下马匪的脑袋时,宗策看着那那些人死不瞑目的惊恐神情,冷静地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他指的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比如说……爱情。
宗策没奢望过能从那人身上得到同等回应的感情。
悬天之日,孕生万物,普照大地众生。
而他只是恰好有幸,分得了一捧阳光而已。
对于一位将军,致命的永远不是来自敌人的刀剑,而是上位者日渐消磨的信任。
可以开始着手准备身后事了,他告诉自己。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
即使他站在原地不动,那人也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所以他会留在这里,不再回新都,只一心一意地替那人去谋划未来十年之内的战局,复刻神机,尽可能地壮大大夏的军备实力。
无论朝堂局势如何风云变幻,他都绝会不再亲自上前线,并尽可能地削弱自己对大夏军队的影响。
否则的话,他的存在,一定会变成北屹应对大夏最好的一把刀。
然而……
宗策心中苦笑:不过是一封信,竟又让他重燃起了希望。
甚至,还开始期待起了下一次见面的日子。
会是什么时候呢?
信中没有提初七发生的事情,宗策也不愿去深思。
他不想知道任何关于那一夜的细节,也不想知道那人是如何度过药瘾发作的阶段。
……只要知道那人对他的态度依旧,那便足够了。
可人性总是这样贪婪,在拥有了信任后,他又想要在一个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帝王身上,寻找凡间结发夫妻都难得一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宗策垂下眼眸,抬起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脖颈。
仿佛那里曾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或是缠绕着一条看不见的缰绳。
一只蝴蝶飞过眼前,宗策注视着它翩然落在院中盛放的花丛上,并没有上前打扰。
只是心中默想,若是他在这里就好了。
他可以摘下那朵最漂亮的花,再亲手为他泡一壶清茶。
*
“有回信了没?”
下朝之后,殷祝第一百零八次地询问这个问题,
终于,他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答案:“陛下,信刚刚送到。”
“在哪儿,快给朕看看!”
殷祝劈手夺过信,刚拆开,忽然见里面飘落了什么东西,他弯腰拾起,却发现是一朵花。
……他干爹居然还给他送花!?
殷祝纠结了片刻,心中又是高兴,又有些别扭,但还是叫人过来,把花好好处理保存起来——毕竟是他干爹送的礼物,管它是什么东西呢。
正要继续看信,忽然外面有人来报:“陛下,小殿下求见。”
殷祝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尹昇的那位便宜儿子,尹英。
他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
好好的,这小屁孩为什么要见他?
但毕竟是名义上的父子关系,虽然一想到这个殷祝浑身都难受,不过也不至于迁怒于一个八岁小孩,于是便道:“让他进来吧。”
尹英进来的时候,殷祝仔细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后下了定论——
和学校门口小商店扎堆买辣条的小学生没啥区别。
如果硬要说不同,就是小学生会和自家亲爹大吵大闹,而尹英在他面前却会先规规矩矩地行礼,嘴上说:“父皇安康。”
殷祝看着他滴溜溜转的眼睛,淡淡道:“找朕有什么事?”
尹英直起腰板,笑嘻嘻道:“来看看父皇身体怎么样了,父皇今日气色不错,太医院的人有功,儿臣回去后就让阿母重赏他们。”
殷祝眼皮一跳:“你阿母是谁?”
“柔姬呀,父皇忘了吗?”
还真忘了。
殷祝看尹英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但看在这孩子还小的份上,他稍稍多了一些耐心劝说:“你八岁了,也该上学了,今后就搬到国子监边上吧,朕会多派几个嬷嬷照顾你。”
“不要!”尹英立马拒绝,“我才不要和阿母分开,阿母对我可好了。”
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儿子。
想到历史上尹英被柔姬毒杀的死法,殷祝不禁对这小孩升起了一丝同情,想了想,也没有继续劝说他从柔姬那里搬出来。
才八岁,正是贪恋母爱的时候,要是太急着拆开他们也不好。
殷祝打算多叫几个嫔妃共同参与抚养,反正尹昇现在名义上就这一个儿子,柔姬就算不愿也没办法。
“父皇在看什么?”
就在他思考的这一会儿,尹英已经好奇地凑了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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