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顾霜纯看到他, 眼睛亮了一下:“爸爸。”
男人——倪邝照对着顾霜纯笑了笑,伸手想要摸他的头,但明滢扫了一眼,倪邝照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小纯,怎么又瘦了?”
顾霜纯满肚子的委屈, 也不顾明滢在旁边了,上前抱住倪邝照的手臂:“爸爸,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倪邝照有点心疼他,可明滢道:“别把衣服弄皱了。”
倪邝照立刻松开手, 将顾霜纯推到一边。
看着在母亲面前卑躬屈膝的父亲,顾霜纯委屈至极, 却又有些同病相怜的难过。
倪邝照却顾不上照顾他的情绪, 跟在明滢身边, 语气卑微道:“阿滢,宾客们已经到了。二叔也来了。”
“二叔来得倒是早。”明滢笑了笑,又问,“还有谁来了?”
倪邝照回答说:“叶家的叶勋成, 还有席家的席惟都到了。”
明滢脚步加快:“怎么不早说。”
虽然她的语气不带什么责怪的成分,但倪邝照还是心头一紧,连忙道歉。
明滢懒得和他说那么多,匆匆向外走去,顾霜纯平常正常走路时还看不出来,走得稍快,就能一瘸一拐的。为了不让人看出来,顾霜纯一向只慢慢走路,但现在为了跟上明滢的脚步,他只能强行加快速度,看起来越发狼狈不堪。
倪邝照也没顾上他,追在明滢身后,明明比明滢高出一头,却曲肩驼背,看起来谄媚至极。
顾霜纯心头酸涩的要命,不明白自己的生活怎么变成了这样,他跌跌撞撞地追上去,终于走出了大门,走入了一片光鲜亮丽的富贵繁华里。
这一次寿宴,请的人多,明家下了大本钱,整个明公馆内焕然一新,无数衣着笔挺的侍应生在人群中穿梭,高大的香槟塔在灯光下散发着华美的光芒,衣香鬓影的人群里,珠翠闪烁,交相辉映。
而山脚下,无数的车流人流,在新港洲的暮色里,向着这里汇聚。
这是多么迷人的一幕景色,完完全全由权力和金钱集结凝固而成。
顾霜纯躲在家里太久,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这种感觉,现在猛地重新步入,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有人向他打招呼,笑着同明滢寒暄,明滢牵住他的手,温柔地笑着说:“是啊,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珍宝。”
顾霜纯有些恍惚。
母亲的手那样柔软,而金钱和权力的味道又是那样的迷人,他站在那里,忽然觉得力量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母亲是对的。
他不该一蹶不振,不该因为那个该死的倪知,就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了。
他有母亲,有明家,倪知又有什么?
他连父亲都没有!
顾霜纯终于发自真心地露出笑容,左边是明滢,右边是倪邝照,他们一家三口,都那样英俊美丽,简直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不少人簇拥着他们,都在夸赞他们,疼痛的双腿似乎也不再疼了,顾霜纯陶醉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光环里面,可突然,不少人都看向了另一个方向,有人小声道:“那是席惟吗?”
听到这个名字,顾霜纯猛地打了一个冷颤,他下意识要躲,却被明滢牢牢攥住手臂。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席惟,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了宴会的中心,可是没有人敢上前围住他,因为地位差的太多,上前不但是自取其辱,说不定惹怒了席惟,整个家族都会招致大祸。
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能和席惟并肩站着,可仔细看来,却都是上了年纪的,明明都是大佬,可围在席惟身边时,却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甚至有点像是倪邝照对着明滢时那种谨小慎微。
明滢身边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却又因为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只是失落地留下,眼睛却都黏在席惟身上,连奉承的话都说的有些心不在焉。
顾霜纯觉得不满,却又不敢说出任何对席惟不恭敬的话——
他已经吃到了苦头了。
明滢看了席惟那边一眼,却很自然地含笑说:“我去和小席总打个招呼。”
是啊,妈妈是可以和席惟平起平坐的!
顾霜纯眼睛一亮,紧紧地依偎在明滢身边。
明滢这次没有推开他,牵着他的手,向着席惟走去:“小席总,大驾光临,实在是令我们明家蓬荜生辉。”
席惟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没有喝,只是将那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握在手中,他的手指修长,穿着一身黑色的三件套礼服,头发向后梳去,额头和眉目都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是一种极为古典优雅,充斥着上位者勃勃野心和懒倦的气质。
闻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语气很淡地回答说:“明家今天倒是热闹。”
明滢语气熟络热情,席惟话里听不出什么喜怒,说出的话甚至有些嘲讽。
顾霜纯皱了一下眉毛,觉得席惟对母亲实在太不恭敬,可反观明滢,却没有一点遇冷的表情,反倒笑意更深:“多亏诸位捧场。”
席惟嗤笑一声不再搭话,明滢察言观色,却也没有离开,只是和周围的其他大佬寒暄。
圈子分了三六九等,之前明滢和顾霜纯被人围着时是最上层,可现在到了这里,却只能敬陪末座。
顾霜纯原本重新膨胀起来的自尊心,现在又被压了下去,他有些不满地看着席惟,看着席惟英俊的面容,和被所有人捧着高高在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恋慕。
就算席惟曾经为了倪知那个低贱的下郡人欺负过他,但如果席惟放弃倪知……
席惟忽然神色一变,一改刚刚的随意冷淡,将杯子随手放到一旁,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领,而后分开人群,向着另一侧走去。
他走到那里,人流便向着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从顾霜纯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席惟的背影,那样的高大,吸引了所有的光芒,而在他行进的尽头,有三个人正站在那里,周围也同样簇拥着一众人。
头顶的水晶吊灯太大太亮,灯光落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无数璀璨如同流火的光芒。
顾霜纯能够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英俊,举止优雅从容,却又带着杀伐果决之意,只是站在那里,气势就已经极为骇人,周围的人似乎都对他又敬又畏,谄媚之中,又带着畏惧之情。
男人身边的女人身形高挑纤细,能够看出来已经不再年轻,可容貌却依旧美丽,温柔知性,眉眼婉转秀丽,身上的鱼尾小礼服光艳动人,走动时似静水生波,潋滟至极。
刚刚的男人,在别人面前看起来倨傲冷鸷,可对待女人却极为体贴温柔,时不时俯身,替女人牵起裙角,却又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卑微,而是一种无法隐藏的爱意,两人对视微笑时,那种甜蜜的气氛,根本不是旁人能够插进去的。
顾霜纯不认识男人和女人是谁,只听到一直谨小慎微的倪邝照似是被人掐住喉咙一样,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声。
但顾霜纯已经顾不上这个,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和女人身后的少年,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倪知?!
那是倪知吗?
倪知怎么会在这里!
可那的的确确,就是倪知!
记忆里卑微怯懦的下郡少年,穿着一套黑色的定制礼服,昂贵的布料包裹着他高挑俊秀的身体,掐出宽肩窄腰和两条长腿,一头长发被细致地打理过,一部分披散在身后,另一部分编成了辫子垂在胸前,中间夹杂着细密的金线,除了雪白的面颊之外,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一点色彩。
就是这样的色彩,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似是鎏金荼火,落入漆黑眼底时,亮起耀眼夺目的星光。
他的眉目、鼻梁、双唇,一切一切,都像是香艳旖旎的幻梦,唯有梦里,会有这样的美丽,可分明不是,他是具体的、真实的,缓缓走来时,无数人屏住呼吸,明明泄露在外的肌肤那样的少,可每一寸都像是浸润了玫瑰的花汁。
但只是这样的美丽,能够令人动容,却又太过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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