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门窗隔绝了楼下车声,卧室门被急促叩响时,戚缈刚要敲下最后一枚标点,纪望秋则从酣梦中被噪音强行揪出,两人相视一眼,纪望秋从床上弹起来跑去开门。
戚缈只来得及把修改完毕的报告点下保存,纪明越的眼神从字句密匝的电脑屏幕和他的脸庞不轻不重地拂过,没说什么,转头催促着纪望秋:“赶紧换个衣服,出门。”
“怎么了?”纪望秋问。
“我的消息你给一律屏蔽掉了是吗,”纪明越尽量保持平和,“爸爸出事的那起交通案今天开庭审理,我们过去一趟。”
纪望秋一怔,一言不发去衣帽室换衣服。
戚缈直挺挺戳在当间,门口被纪明越堵着,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替纪望秋代笔作业的行为被亲眼撞破,他等待着诘问与斥责落在头上,但直到纪望秋从衣帽室出来,纪明越都端着那副冷肃的面孔没朝他递来一眼。
纪望秋抓了抓昨晚没洗的头发,扣上棒球帽朝门边走,发觉他哥没挪身,他仰脸道:“走呀,刚不还紧赶慢赶的吗。”
“纪望秋。”纪明越仍不动,看着他弟没被纷繁琐事打磨过的一双眼,叹了口气,“我早上出门急没跟你说,医院昨晚发出了病危通知书,这事捂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市场反应和舆论环境都极大可能出现对行桨不利的局面,等执锐联合注资的信息全面公开才触底反弹已经太迟了。”
“过年那天我跟蒋鸷在电话里聊了那篇头条新闻,我听他口吻,应该不太介意,甚至是默许的。”纪明越放慢语调,“所以我想,要不要正好借风使舵。”
椅子腿贴着地板忽而发出短促的一声响,不很刺耳,但在没人说话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戚缈扶住因倒退而被他绊到的椅子,敛起桌上几张学习资料,神色平静道:“我先回自己那屋。”
在涉及敏感话题时有意避让,戚缈认为此番反应足够识时务,却在缩着双肩从纪明越身旁挤过去时,感到芒刺在背,仿佛他制造那么点噪音已是罪大恶极。
戚缈掩门的动作轻且慢,纪明越的嗓音飘进他耳里:“如果你真入了他的眼,小秋,就当是为企业着想,你愿不愿意暂时跟他建立联姻关系……”
门锁扣合,戚缈本以为预料中的纪望秋大发雷霆厉声反抗的言语会穿透门板,但没有,纪望秋延迟许久的回答很轻,却依然如针尖有力地刺向戚缈的耳膜:“我有个条件。”
走廊的脚步和楼下车轮子先后从戚缈受伤的耳膜辗轧过去,像是失聪,四周归为寂静,只剩体内一颗失频的心脏在呼救。
纪向桐会死吗,会吧,然后他将蹚出这摊死水,即使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纪望秋会脱离他的追逐吗,会吧,然后他将望着他庇护的小少爷独自奔向广袤无垠的大世界。
蒋鸷还会和他见面吗,不会吧,毕竟他找不到理由去充分证明,蒋鸷的尾戒光辉与黎明日升,全都能单独赋予他一人。
手机里各时段的振动闹铃一遍遍响起又静息,一点该去午休,两点该睡醒温书,三点该去练字,四点该去健身室活动筋骨……
可似乎由这个下午开始,戚缈身上自带的那副秩序感已然失衡,他呆坐在床尾,搭在床沿的手握不住半点力气。
天空泼了墨,保姆上楼敲门询问要不要吃晚饭,戚缈捡回点神思,隔着门说“不用了,谢谢阿姨”。
纪望秋他们自下午出门就没再回来,戚缈拖着麻木的身子去洗澡,抬起无力的双手把头发吹干,刚关掉吹风机,盥洗台边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同时屏幕亮起,不为人知的“Z”备注如今夜的第一颗晚星晃入戚缈眸心。
于是这声振动彷如秩序失衡中的一个意外闹钟,戚缈从迷雾中惊醒,力气悉数归拢,但也仅仅足够支撑他胡乱抓起一件外套,边扬手往肩上裹边拉开门跑下楼。
玄关明灯,沿路昏光,幽幽沉月,戚缈踩着随时会脱离足下的棉拖,披着种种不属于他的光色,匆匆跑过两百多米,最后在蒋鸷的目光中急急刹停。
他发现原来,千头万绪,会有终点。
“蒋……”戚缈喘不匀气,竭力维持的礼数只撑起一个姓氏。
想冲对方弯眼,眉尾处曾被蒋鸷触过的位置却有些发痒。
戚缈只好抬手去蹭,手背碰到眼尾,才发现痒的不是被蒋鸷触过的位置,是夜风太会招惹人。
裹在身上的外套一紧,戚缈被蒋鸷伸手薅住了两片毛绒绒的衣襟,视网膜中所有光色骤成乱影,反应过来时,他的尾椎已堪堪抵住引擎盖,双脚也被迫悬空地面。
“哎。”蒋鸷把人堵在车前,似笑似叹,“之前没发现你这么喜欢被哄啊。”
第26章
吧嗒,棉拖从戚缈脚背滑落一只,犹如全盘托出他来时的急迫,比他本人都情切。
戚缈赶紧勾起另一只脚尖以免袒露更多,后仰姿势不舒服,像是下一秒就要不知羞臊地栽倒在车身上,他捉了下蒋鸷的领带借力,不慎把人带下来一点,后知后觉这番举动似乎更不礼貌。
在蒋鸷好整以暇的注视下,戚缈双手无措地撑到引擎盖上,他偏了偏脸,想起不见面的十余天里攒了太多的话想说,又转念回过头对上蒋鸷的脸。
“我……”戚缈眨了下眼,光色仍是乱影,连带蒋鸷的面容都不够真切,“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我看不清你。”
眼眶被什么按了下,戚缈敏感闭眼,再睁开时刚好见蒋鸷收回手,与他一同撑在引擎盖上。
“这样呢。”蒋鸷问。
视野重归明晰,连带蒋鸷眸心渺小的自己都轮廓分明,戚缈心安理得地让那渺小轮廓占据对方的双眼,说:“可以了。”
“哭这么狠,”蒋鸷说,“纪家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啊。”戚缈下意识还是为纪家辩护,尽管他此刻情绪上头更多的是出于自己理不清的缘由,“我哭了吗?”
好吧这似乎无需求证,戚缈递进询问:“哭得很狠吗?”
“不知道,以前没见你哭过,无从比较。”蒋鸷认真建议,“下次可以当我面哭个更狠的,我参考一下。”
“你怎么这样啊。”戚缈头一回发现蒋鸷有研究人体泪腺发达程度的癖好,“我感觉应该只是被风吹的。”
“今晚的风也不猛,”蒋鸷不留情面地拆穿,“除非是你跑得太急。”
戚缈本就没有多伶牙俐嘴,更遑论面对蒋鸷这种不管说什么他都无条件认同的人,再说他眼下哪怕要反驳要辩解,身上来不及更换的睡衣和滑稽的猫头棉拖都会让他的解释显得多余。
“跑这么急干什么?”蒋鸷问,“是怕来迟一步见不上我,还是着急让我哄?”
话题像是巧妙地兜转回原点,戚缈不想否认前者,又难为承认后者,向来都是他掏心掏肺哄别人,没有人哄他的理。
唇齿几度张合,碰不出一句恰当回答,突然两束车灯从旁扫过,戚缈在过路的车声中往蒋鸷的臂弯里躲了躲脸,确认不是纪明越白天开出去的那辆,才抬起脸推一下挡在身前的胸膛:“我要回去了,蒋生。”
蒋鸷却如一道难撼动的实心墙:“费劲巴拉逃出来,见不到几分钟就要走,你是闲得没事找事干,还是当我在做慈善?”
不等戚缈答话,这道墙忽而从眼前低下去,戚缈圆睁着眼看着半蹲到他岔开的双腿前的蒋鸷,勾着棉拖的那只脚还微微翘着:“你干什么?”
蒋鸷一条小臂搭在左膝,右手拎起地面那只棉拖的猫耳朵,亲手将鞋子套回戚缈的脚上,而后掀起眼皮定定地望向戚缈:“我从不白做慈善,起码要让你逃出来的这一趟对你我都有价值。”
戚缈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被塞进副驾里,耳畔滑过安全带拉扯出的摩擦声,都不用他动手,反应过来时他已被牢牢锁在了座椅上。
轿跑掉头,戚缈的目光追着那只拎过他棉拖的右手抚过回转的方向盘,别墅园在倒车镜中一下子被丢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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