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许多个夜晚的细微之处拼接在一起。
——他以为那只是课业的压力。
程朔重重放下玻璃杯,清水剧烈地晃荡,“你一直知道他在这里……打工?”
柏晚章说:“是我给他介绍这份工作。”
“为什么?”程朔无法理解,“什么时候开始的?”
“因为你们的事情,傅晟回去以后停了他的卡,换了房子里所有锁,所以……”柏晚章切开了还在冒热气的羊排,把那些心知肚明的话省略进刀叉划过盘子的低鸣里。
程朔冒上一阵凉意,那个夜晚突如其来的暴雨溅在了他此刻的发梢与肩膀,傅纭星红着眼框愤而离开的背影,与柏晚章深夜的突然折回划上了一条歪扭的线。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傅晟口中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这群人倒是演的一出好剧。
完全把他甩在了一边。
程朔仰靠在椅背,双臂环抱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柏晚章温顺的眉眼,今晚灯光昏暗,凸显得对方更加楚楚可怜。他脸上早没有了玩笑与焦躁,这是生气前的信号。
“你不是说没有碰见他?”
“我怕你会不开心。”
“如果你真这么为我着想,就不会今晚让我过来看见这些了。”
程朔难得不留情面,戳穿了他的伪装,柏晚章没有一点难堪,眼下的小痣被笑意挤压,“我以为他告诉过你。”
他知道傅纭星不会告诉程朔。
就连面对他的帮助,傅纭星也只是掀起沾了雨水的睫毛,像最恶劣环境里带着利刺的漂亮植株,分明已经那么狼狈了,还是不把一切风雨放在眼里。
令人嫉妒的生命力。
“不用。”
柏晚章不恼,递去名片,“我有认识的朋友需要一个会钢琴的年轻人,工作很轻松,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如果需要,你随时可以联系他。”
“我说了……”
“你想过以后吗?”柏晚章打断了傅纭星,“傅晟不养你,难道你要他继续养着你吗?也是,你还年轻。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他喜欢你,肯定不忍心看你那么辛苦。”
话里轻飘飘的笑意就像一个巴掌挥来难以觉察的羞辱,傅纭星沉下脸,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言不发地捏住了那张即将被收回的名片。
“你们认识,对吗?”
柏晚章忽略了他声音里复杂而尖锐的怀疑,拍了拍傅纭星的肩膀,就像过去那样体贴,“早点回去。”
程朔不敢回头。
他借着玻璃反光望向钢琴与燕尾服交错的黑色一角,近乎融入夜色。琴键在傅纭星修长的指尖流动,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停地催促他:赶快离开。
趁着傅纭星还在演奏,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他和柏晚章的存在。
或许刚才那几秒对视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餐厅光线那么昏暗,他们坐在离钢琴最远的窗边,傅纭星也许什么也没看见。
如果看见了他们,他怎么可能继续沉着地弹奏?
程朔就快把自己说服,可脑子和身体的连接线就像被切断了一样,他盯着冷射灯下傅纭星专注的侧脸,耳边灌入一道驱散不走的声音,盖住琴音,从身后紧紧环绕。
——‘你想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真是太傻了。
怎么会有那么执拗的傻子?
一曲结束,餐厅回归了最开始的平静,程朔猛地回神,玻璃倒映出一条颀长的影子,在停顿后,动身向这里逐渐靠近。
他错失了离开的最好机会。
或许潜意识里,不想再当一个逃兵——他知道傅纭星早已经发现他了。
当脚步最终停在桌前,程朔不得不仰头,与傅纭星机械般冰冷的眼眸对视。
真好看——这居然是冒上来的第一个念头。
周围有几道目光扫来。
意外、不解,以为半途离开的钢琴家是在进行某项额外表演。
傅纭星清俊的脸庞一半沉在阴影里,“吃完了吗?”
程朔一愣,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嗯。”
没有预料中的争吵、质疑,震惊与失望,相反,下一秒他就被傅纭星拽起手腕拉到了身后,一道毫无波澜的声音横隔在他们与柏晚章之间:“多谢叔叔帮忙照顾,我先带他回去了。”
程朔意外地扭头,可只看见傅纭星笔直的下颌线。
柏晚章收敛了笑意,问道:“不继续弹了吗?很好听。”
“我会和经理请假。”
“没有吃过晚饭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柏晚章说,“本来我和程朔有些事情要谈,正好想起你在这里,顺道接你下班。”
“不必了,”傅纭星扯动了一下唇角,“不过还是谢谢叔叔带他过来,您费心了。”
程朔感觉柏晚章的安之若泰已经被接连几个‘叔叔’冲刷了个干净,发生在这里的变故惹来了周围更多注意。身穿燕尾服的傅纭星太过扎眼,或者说,三人之间的气氛实在难以让人不多想。
程朔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扯了扯傅纭星,“走吧,先回去......”
刹那,柏晚章的眼神阴翳难捱,几乎撤下了伪装。
傅纭星放下刚刚揉过程朔唇角的手,完全无视柏晚章扎在身上的视线,淡淡地说:“你这里沾了东西。”
“哦...没了吧?”程朔下意识擦了擦。
“没了。”
柏晚章冷不丁地插话:“感情真好,看了让人羡慕,什么时候带回家再一起吃个饭?”
明明端着一副年长者的作态,任谁都没法忽略他语气里的夹枪带棒,程朔背后簇簇冒汗,勾起了前一次饭桌上不愉快的桌下记忆。等等,这种事情难道没人想先问过他的想法吗?
傅纭星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叔叔也会遇见合适的人,记得您之前告诉过我,这种事情急不来。”
很好。
柏晚章一寸一寸打量着傅纭星,轻轻笑了笑。
真是长大了。
再也扛不住的程朔捏了捏傅纭星的手指,示意他别再说了。
但傅纭星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既然这样,我们的事情改天再谈吧?不打扰你们了,”柏晚章将他们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双手放在交叠的膝盖上,面朝程朔微微一笑,“谢谢你把我的手表送回来,下次见。”
“......"
程朔严重怀疑柏晚章在外的这几年一定精修过语言的艺术。
每一句都让人无从反驳,偏偏又堵得慌。
一路上,程朔不知道第几次瞟向傅纭星走在前面的背影,他的掌心快被捂出汗,可对方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谁也没有说话。
他几次想要开口,可对方冰封般的态度又频频让他咽了下去,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才好。
太诡异了。
实在是太诡异了。
傅纭星没有大吵大闹,没有红着眼睛跑开,甚至没有索要他一句道歉。他看起来极其冷静,好像根本没有在生气,可偏偏是这样的傅纭星才让程朔最为不安。
带着重重心事,程朔关上出租屋的门,还没摸到开关,就被一只手大力推倒在了沙发上,肩胛骨下意识收紧,上方压下来的重量使他整个人深陷进坐垫,推开的动作按下了暂停键。
“...傅纭星?”
黑暗里没有回声。
程朔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却被傅纭星钳住手腕,压到了他的头顶,这副像被当成犯人对待的姿势令程朔很不自在,但想到今晚的局面以及柏晚章那个压在嘴角的吻,他没有选择反抗。
算了,是他做错事在前。
“傅……”仅吐出一个字,就被傅纭星来势汹汹的吻堵住。
很快,程朔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傅纭星几乎是撞上来的,毫无章法地撕咬他的嘴唇,头一次完全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彻头彻尾的宣泄。程朔忍着没有发作,因为他感受到了这具身体小幅度的颤抖。分开时,程朔摸上他的脊背,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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