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转头望向不远处神情紧张的樾为之,瞬息知道他猜对了。
——他根本……没有醒来。
此时的清明不过是类似“回光返照”,他很快便会要再次失去意识。
燕纾一时间简直想要苦笑。
他真是不明白……这些人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想帮他回忆起两年前的事。
甚至想帮他公之于众。
之前那个洞穴内的被迫入梦很明显也是蒙巽所为。
燕纾隐隐能猜到蒙巽用的应当也是类似摄神的某个影响心神的方法,但这次却不是想要让他再次入睡。
而是想要以此来控制他的身体。
脑海中仿佛有一把尖刀在来回穿梭,燕纾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却依旧感觉过去那些强压下去的痛苦回忆冲破屏障,叫嚣着翻涌起来。
方才蒙巽说的那些话再次清晰地在耳边浮现。
【你们不是想知道两年前燕纾发生了什么吗?】
【若是他重新经历一遍两年前的事……他会不会痛到将你们,全部杀了?】
“离我……远一点。”
谢镜泊焦急的呼喊似乎从耳畔隐隐传来,燕纾勉强恢复了一点神志,第一反应却是强撑起身,踉跄着往后退去。
他模糊的视线里能看到,周遭仿佛已是一片狼藉,树木坍塌,溪水倒流,燕纾混沌的意识慢半拍意识到……这都是自己方才做的。
“放开……不要……不要碰我……”
——放开我,不要碰我,我不想……伤害你们。
他以为自己将这些话完整地说出,实际上最终溢出口唇的不过是支离破碎的字眼。
燕纾不知道自己的眸光正一点点空洞下去,仿佛琉璃碎瓷落入无尽的深潭。
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那刻,他蓦然咬住自己的舌尖,借着最后一丝清明忽然抬掌,指尖聚灵,毫不留情地打向自己眉心。
——他不能伤害……他们。
——即便是让他再陷入……两年前的回忆间。
“燕纾——”
他听到谢镜泊惊恐的呼喊,但意识一点点抽空的感觉终于开始一点点减弱。
燕纾想要笑一下,但下一秒,笑容却蓦然凝在了唇角。
他骤然堕入了一片昏黑。
·
两年前,魔族入侵三日前。
燕纾从桌案前倏然直起身,喘息着按住胸口,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已经大亮,晨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几懒洋洋倾倒在桌案间,燕纾却没有感受到半分暖意。
他按了按眉心,慢慢撑起身想要去门外瞧一眼,却是刚站起来便脸色一白。
——一时着急起太快,气血不归心。
披在身上的外袍随着他的动作一寸寸滑落,燕纾下意识想要去够,但手指却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如今坐也坐不下,走又走不动,在原地勉强僵了几秒想要缓一下,依旧手脚冰凉,勉强喘了一口气想要尝试着先扶住桌子,却是下一瞬便摇摇晃晃要往下倒。
下一秒,一个焦急的身影匆忙打开房门,在燕纾软倒前迅速将人揽住。
【师兄!】
姜衍焦急的声音从耳畔模糊传来,紧接着似乎有什么甜丝丝的温热东西被小心送入口中。
燕纾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被姜衍的手小心托住脸颊,就这么歪歪靠着小口小口抿着糖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呼吸急促的人终于喘过一口气,慢慢松开紧攥着他胳膊的手,脱力般一下子栽倒在椅子内。
【没事……刚醒容易发晕,缓过来就好。】燕纾低声开口,下一秒,却听姜衍微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师兄你昨晚……为什么又没有回去休息?】
燕纾身形一顿,过了几秒,若无其事地抬起眼:【我昨晚其实是想回去的,结果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你方才进来时我本来便是想要回去补觉的……】
他一边说一边便想要站起身,下一秒却看姜衍抬手将他一拦,面无表情从他桌案上抽出一张早已预备多时的软枕。
【我昨天白日过来给师兄披衣时,师兄还没将这个软枕拿出来。】
撒谎被当场揭穿的人动作一滞,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师父那日在信中说,他这几日必定能回来,我想……等一等他。】
姜衍微微一愣,神情也逐渐沉默下来。
他们师父已有三月余未曾回宗,前两月每隔三五天还都会传一封书信回来,在信里乐呵呵地与徒弟们念叨云游到何处、吃到了何等特色。
姜衍他们几个看过便罢,没很大兴趣,但燕纾却看的津津有味。
他近几年生了几场大病,身体越发不好,好在他几个师弟也逐渐成熟起来,燕纾便基本上不再离宗,开始着手帮师父处理宗门事务。
他们师父寄回来那些书信,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哄他这个大徒弟。
但半月前,师父的信却莫名断了,只前几日忽然又寄回来一封,模糊的给了一个归宗的时日。
但却至今仍杳无音讯。
燕纾曾用卦盘算过,但卜出来的卦象也仍旧是模模糊糊。
偏这两日又临近四方大典,宗门事务繁杂,燕纾他们几人压根脱不开身,只能暂且将心中的担忧压下。
【师父平常不是经常这般云游四海,说不定碰上了什么新奇东西,等着给师兄带回来。】
姜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着燕纾腕骨间的穴位慢慢揉按着,小心数着他的脉搏:【等忙完这段我便亲自带着明夷下山去寻,你别着急,先回去休息睡一会儿……好吗?】
——但师父从前不管去哪里,都一定会在答应的日子回宗。
燕纾掩下心中的担忧,抬头冲着姜衍笑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忽然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九渊回来了吗?】
姜衍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无奈。
【小师弟才刚离宗两日啊,师兄,那里路途远,他怕是如今才刚到那处村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
燕纾回过神,一时也有些失笑。
这几日他忙的日夜颠倒,总感觉已许久没见谢镜泊了……没想到竟然才过去了两日。
姜衍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般,没好气地推着他径直走出书房,直接拉着人按到床上。
【你别担心了师兄,赶紧休息吧,若是你再这般劳心劳力,到时候小师弟回来看到你病了,我可不帮你说话。】
【说的好似……你从前帮我瞒过一样。】
燕纾低低地笑了一声,却是顺从地躺到床上,眼皮已控制不住半阖起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睡了许久,但再猝然惊醒时,却不过还未过正午。
梦中的混乱场景随着苏醒已逐渐模糊,却无外乎都是有关师父与谢镜泊的一些事。
燕纾按下悸动不安的心脏,一边站起身匆匆往外走去,一边忍不住指尖再次聚起三枚铜钱。
但他刚走出愿曦阁,却迎面有一个灰色身影匆匆忙忙走来,直直撞到他身前。
【嘶……】
手中的铜钱“当啷”落地,在青砖上叩出泠泠清响,燕纾被撞的心口一闷,一个踉跄撑住旁边的门廊。
那人似乎着急赶着什么路,低头匆匆说了一声“抱歉”便快步离去。
燕纾没在意,揉了揉手腕,弯下腰想将地上的铜钱捡起,伸出的指尖却忽然悬在半空。
鬼爻叠泉,坎上震下。
险象丛生,处境艰难。
——最后被那人撞落在地的三枚铜钱,竟然形成了下下卦□□屯。
燕纾慢慢弯下腰,指尖触碰到边缘的铜绿时,却倏然收手。
三枚铜钱好似活物般在他掌心震颤,燕纾倏然直起身,望向方才那人离开的方向。
那铜钱上沾染的……是魔气。
燕纾顾不得许多,猝然直起身,随手在袖口一翻掏出一道传讯符发给姜衍,八万春同一刻如银蛇般缠绕腕间,随着他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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