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们静了片刻,回答:“是的,先生。”
柯林盯着花束看了会儿,闻见一股浅淡的清香——在这片终年严寒的不毛之地十分难得。
他接下花束道:“行,我知道了。”
婚礼在大修道院的教堂中举行,由教皇主持。
前来参与见证的宾客众多,但偌大空旷的中厅却听不见一丁点杂音。斑斓而宏伟的花窗矗立于四周,形如一座玻璃巨笼,阻绝了外界呼啸的风雪,只有庄严肃穆的管风琴乐在上空回荡。
柯林被希尔文牵着走向最前方的圣坛,余光扫见周围,手不自主握紧了些。
希尔文有所察觉,侧头问他:“怎么了,紧张吗。”
柯林低声道:“……不是。”
通道两旁的长椅坐满了成片的宾客,金烛台上的火光不断曳动,将这些人面部的五官阴影来回拉扯,整整齐齐,一尊又一尊。
一个都不认识。
希尔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关系,有我在。”
但这话没有让柯林感到轻松,他依旧觉得沉闷,只能暂且将这归结于这地方通风不好。
两人携手停在了圣坛前,共同祷告与复诵宣誓。
一切顺利结束后,柯林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听教皇继续道:“……请二位为彼此佩戴指环。”
他愣了下——之前没说有这个环节,因为他和希尔文早就交换过戒指了。
但希尔文已经拿出了一枚崭新的指环,柯林看着指环上镶嵌的红尖晶石,反射性想后退,但很快反应过来,堪堪止住了动作,压低声音道:“不是有金石之心吗?”
希尔文一怔:“金石之心?”他失笑,“林,你忘了吗?它被打碎了,就在我们讨伐魔王的那天。”
柯林下意识想反驳:“可我明明记得……”
自己已经把戒指修好了。
但打完魔王后,他一直和希尔文待在大榕树屋养伤,哪儿来的功夫修戒指?
希尔文轻声探问:“记得什么?”
柯林回过神,对上希尔文目不转睛的凝视。与此同时,圣坛上的教皇望了过来,台下的数百名宾客与侍者们也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不。
是盯着他。
柯林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他垂下眼睫,“没什么。”
拱顶的阴影投落在柯林身上,宛如披着一道薄而黑的头纱。希尔文看了他许久,终于弯了弯眉眼,牵起柯林的左手,将那枚红尖晶石指环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仪式结束后,接着就是一场持续数日的宴会。
到了觥筹交错的珍珠廷,在教堂时那种压抑沉闷的感觉似乎消失了,这让柯林稍微好受了点。
他被希尔文邀请共舞,立马拒绝:“不行,我一点都不会。”
希尔文鼓舞道:“交给我就行,不会太困难,先试试吧。”
“真的不会,算了吧。”柯林有些无奈,“别说跳舞,我连唱歌都勉强,长这么大就只学会过一首歌。”
希尔文很好奇:“什么歌?”
柯林刚想开口解释,却突然卡住了,眼底闪过一丝微妙古怪的情绪。
希尔文不明所以:“林?”
“……我忘记歌名了。”柯林揉捏眉心,“最近好像总是忘记很多事,应该是没休息好。”
希尔文知道他不擅长应对着这种场合,也看出他此时藏不住的疲乏,不再勉强:“那我们先回象牙塔。”
柯林摇头:“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希尔文蹙了下眉:“他们算什么……”
话没说完,柯林突然主动凑近吻了吻他的嘴角,希尔文身形一滞。
“王室和教廷成员都在,于情于理我俩总得留下一个人应对,只能辛苦你了。”柯林嘴角带着一点清浅的弧度,“我跟神侍们一起回去,没事。”
希尔文最终答应了。
直到柯林随同神侍一同离开了珍珠廷,他仍站在原地。
许久过后,希尔文才抬手碰了碰被亲的地方,忍不住笑起来,像终于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回象牙塔后,柯林屏退了侍者,关上屋门,试着将戒指取了下来。
过程不太轻松。
戒指圈口大小刚好贴合他的无名指根,丝毫不差,但稍有些动作就会感到紧拘。取下也比戴上困难多了,被骨节卡着,磨了半天才弄下来。
才不到半天的功夫,金茛苕叶戒托已经在柯林指节留下了泛红的压痕,他直盯着这一圈压痕,紧锁着眉头。
按照他的体质,这点压痕早该恢复了才对。
柯林的翠翎弓和匕首在进雪都时就被希尔文拿走了,说是找工匠维修保养。他扫了眼屋子,拿起桌上的裁纸刀割破掌心,血珠很快渗了出来,也没有要自愈的迹象。
反常的地方太多了。
零碎的记忆,奇怪的人群。
白天侍者给他的橙花束上根本没有魔力残留,那种不耐寒的植物怎么送到雪都来的,侍者又为什么说谎。
柯林本来想把这事告诉希尔文,但又隐约感觉希尔文也不太对劲。
他自己更不对劲。
宴会时他想起一首歌,语言和风格明显不属于这片大陆,来自他的家乡,但相关的记忆几乎全无。他的过往和人际关系干干净净,一片空白,没有家人、朋友或是同伴——或者说这三者都被一个人垄断了,希尔文是他唯一的凭依。
这是柯林最想不通的一点。
他的确很喜欢希尔文,爱也不作假,但人得恋爱脑到什么程度才会把所有情感需求全寄托到另一个人身上?压根不管对方接不接受得了。怎么想他都不可能这么干,这对双方都不好。
最不对劲的是这枚红尖晶石指环。
在戴上之前,柯林就感觉很不舒服,看久了甚至会生出一种恶心反胃感,令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仿佛看见一滩腐烂的碎肉。
第94章
趁着希尔文不在,柯林想出门找找更多线索,但刚出房间,就撞见十几个黑袍侍者守在过廊尽头。
看见他后,为首的人询问:“先生,您要去哪儿?”
“……”柯林只得说:“洗澡。”
几个侍从领着他去了浴池,一路上处处都有人看守。就算是婚礼期间,这样的把守程度也过于夸张了,不像在防外人闯入,更像是防止有人逃跑。
柯林试过从侍者嘴里套话,但这群人要么道歉说无法解答,要么直接一声不吭。
简直像一群人机。
沐浴完回到屋子,为了不露馅,柯林暂且将戒指戴了回去,再次确认裁纸刀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无声地将刀收进了袖子,回过头时,希尔文恰好推门而入。
柯林声色不露:“回来了。”
“与女皇交涉多花了些时间,所以回来晚了。”希尔文笑了笑,“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没休息?”
柯林道:“洗完澡刚回来,舒服多了。”
希尔文关上门,将脱下的羊绒斗篷放在一边,朝他走近:“那我们今晚……”
柯林忽然开口问:“外面的天气怎么样?”
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希尔文虽然莫名,但还是如实回答:“还不错,雪停了,明天应该是个难得的晴天。”
柯林:“我想去看极光。”
希尔文一怔,“现在?”
柯林掀起眼睫,干净剔透的绿眼睛全然倒映着他的身影,低声道:“不行吗。”
直到把柯林带进大修道院的图书公馆,希尔文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他扶着头,仍有些晕乎,忍不住问:“……林,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招?”
点燃烛台的柯林不明所以:“哪一招?”
希尔文感觉自己遭到了某种迟来的报应,掩面道:“……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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