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伐魔王的事迹传开后,大陆上许多人都知道了风祝痕继承者有一副让人见之难忘的好皮相,就算没亲眼见过的,也都晓得柯林银发绿眼的特征。要是他敢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走在街上,大概率要被当成猴子参观。
斐无语:“光剪个头发有什么用?你还不如直接换张脸算了。”
“这不好吗。”柯林直视前方,语气淡然道,“跟以前一样。”
斐愣了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藏在斗篷里的猫尾巴左右晃了两下,含混道:“也还好吧……伊芙琳不是说头发对你很重要吗?”
柯林动了动嘴巴,轻吐出一口白雾。
对精灵而言,头发象征着生命与福祉。柯林决定剪去长发时,沙弗莱宫的侍女们很不赞同,直到莱茵出面调解,众人才堪堪妥协。
比起那些东西,他更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极北的白昼只有短短数小时,一行人抵达村落时,已经暮色四合。
石英镇说是镇,其实更像一处村庄,只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寒风在狭窄的巷道间呼啸,旅店外悬着一盏壁灯,昏黄的微光在雪夜里时隐时现。
老旧厚重的松木门被柯林推开,斐往里看了眼。
出人意料的,旅店内的空间竟比外面看着要宽敞不少。前堂人声纷乱,各桌边都挤着喝酒谈天的村民,壁炉旁甚至还有弹奏鲁特琴的吟游诗人。
教团众人伪装成了普通商队,进来后,只引起了客人们片刻的注目,很快就无人在意。
骑士长与店长交谈时,斐趁机在壁炉边找了两个烤火的好位置,回头叫柯林快过来,却见他点了瓶热红酒和两份煎鳕鱼汤,一份让旅店的伙计送过来,一份自己打包带走。
柯林将装酒的羊皮囊收好,道:“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趟。”
斐很不解:“大晚上的外面又冷又黑,你干嘛去。”
柯林简言答:“见人。”
斐老板起身准备跟着去,结果伙计已经把冒着腾腾热气的煎鱼汤端上来了,他内心博弈很久,勉强坐回桌边:“……行吧,那你记得快点回来。”
柯林出了旅店,独自离开村落,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寒谷深处走去。
白桦林中空无一人,只有风雪在簌簌作响,吹得他的斗篷披拂翻动,提着的防风灯也不断晃荡,像孑然一点孤魂。
靴子踩陷进雪地里,靴底摩擦发出咯吱的闷响,一步深一步浅。走了好长一段,最后停在一座碑前。
柯林屈膝蹲下,放下防风灯,将装满酒和鱼汤的羊皮囊从怀里取出,一起放在碑前。
他静静坐了会儿,才缓慢伸出手,拂去石碑上冰冷厚重的积雪。
[这里安息着一位伟大的宫廷魔药师]
“又好久不见了。”
柯林看着上面的寥寥几行字迹,轻声自言自语:“修斯。”
修斯是三十年前去世的,享年九十八岁。
在人类的寿命范畴里,这已经是一个很长的期限。
柯林回雪都几次都去见了他。一开始,两个人还能一起喝喝酒,后来修斯上了年纪,身体情况迅速变差,酒是完全不能碰了,顶多喝点莓果汁。
到最后,柯林只能看着他躺在床上,瘦如干柴的身躯裹着浓重的草药味,只有清醒时,他们才能聊上两句。
修斯临终之际,用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久久地望着他,缓慢开口:“……你还是和在翡翠湖时一样,柯林。”
柯林却道:“也有些不一样了。”
修斯似乎笑了下,眼角皱巴巴的沟壑随之堆砌起来,随后看向窗外,眼神放空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
许久后,他声音沙哑又茫然地问道:“……他真死了吗?”
当柯林将希尔文牺牲的消息带回雪都那天,修斯也曾抓着他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问出这个问题:他真的死了吗?
一位天资卓越的受祝者,在常人看来近乎全能的神选之子,或许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希尔文都代表着这座大陆上人类所能触及的最高魔法境界。
……他怎么能就这么毫无前兆、突如其然地死在了一位名不经传的魔王手中?
柯林是那场大战的唯一幸存者,世人得悉的所有真相都是由他亲口陈述的,而除他以外,没人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
若非圣剑不朽的确重归冰座,许多人根本不愿接受这一结果。
但无论何时何地,亦或面对谁的质询,柯林的回答都始终不变——
“他死了。”
“他或许没死!”
旅店前堂,斐正吨吨吨地喝鱼汤,听见这话差点呛了个半死,扭头瞠向壁炉边眉飞色舞的吟游诗人。
竟还有人跟着附和:“我觉得也是。一切都是那个幸存精灵的一面之词,说不定魔王还没死呢?不然这次母树复苏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迷失山脉的兽人们不是也出面佐证了吗?”
“嗐,兽族的话也能信?历来都是他们内部最先被母树钻空子,没准儿是和那精灵串好的托辞,掩盖责任的。”
吟游诗人煞有介事继续道:“……我还听从火欧泊谷回来的行商们说,那边最近已经出现高阶母树眷属了,连锻造之家的侏儒们都毫无办法。”
其余人大惊:“这么严重了!”
“据说它们还在到处搜集各种宝石和水晶,好像是要呈献给什么人,说不定就是魔王……”
事情越说越离谱,斐额角突突直跳,忍无可忍地出言打断:“乱七八糟的尽瞎扯些什么,吵得要死。”
几人面露不满,霍地拍桌而起:“小子,你想找茬是吧?”
斐也一脚踹翻了桌子,冷笑着撸起袖子:“我看更像是你们在找打!”
教团众人见状暗叫要遭,纷纷上前劝架,但没想到斐看着体格高瘦,力气却比他们料想的大许多,随手一把就将骑士长推到了一边。在他瞳孔即将变化时,一只手冷不防拍了下他的肩膀。
斐被吓得差点飞起来,回头一看是柯林,浑身炸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柯林扫了一眼被他踹得四仰八叉的可怜桌椅,“我好像说的是叫你等着,没叫你拆迁。”
猫略显心虚地挪开眼:“那是他们先胡说些鬼话,况且这不还没拆吗……”
骑士长与侍卫们借机打圆场, 几个男人原本看斐年轻,以为好吓唬,没想到撞上个硬茬,有人递台阶也就索性顺着下了。吟游诗人还想骂骂咧咧,吃了斐一记眼刀,也悻悻然地退下。
最后柯林向店长赔付了一笔银币,这事算是揭了过去。
客房在二楼,两人上楼梯时,斐鼻尖动了动,疑问:“你喝酒了?”
柯林应了声嗯,“喝了两口。”
斐其实很好奇他到底去见了谁,不过柯林看上去精神气不佳,似乎不想多提此事。
说实话,斐有时候也不明白柯林在想什么。
当初的事他也没见证全过程,只知道其他人都不见了,柯林伤得很重,急得猫团团转。那条瞎子龙根本没解释,把他俩撂在神圣林门口就溜了,什么命运叫他来接人,什么王树和魔王,都是后来斐从沙弗莱宫的精灵们口中一点点搞清楚的。
……两脚兽的世界真难懂。
柯林进了屋子,关上门,感觉腿被某种柔软的事物蹭了蹭。
低下头,黑猫从他脚旁走过,尾巴若无其事地碰他,宛如一种无声的安慰。
柯林盯着猫看了会儿,将 它捞起来:“这次不克扣你伙食了,下回别惹事。”
猫咬了口他的手背。
夜里,柯林和斐各自分床睡下,没一会儿猫就开始睡死打呼噜,柯林则闭上眼躺了很久才混混沌沌地睡着。
他又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关于修斯、尼卡、克里克和佩尔……曾经旅途中的一切经历,如同老旧泛黄的胶片卷一样在他脑中循环播放,各种嘈杂的面孔和人声交杂在一起,不断挤占着他 的神经,令他逐渐有些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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