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用脚轻踹了下他椅子,自己往前移,半压话筒,声音清冷:“国航7977有不满可以直接投诉,但不准干扰无线信号。再有下次,我把你们按特殊事故处理。”
换言之,少说闲话别逼逼。
驾驶舱里也有点炸,副驾孙志问都飞快二十年了,常飞的几条线和塔台进近的管制都摸得滚瓜烂熟。
“他奶奶的,今天是许主任值班。”
“许主任?”主飞的机长确实很年轻,顶着头天生自来卷的头发,不太知道许言的威名。
“一言堂堂主。”
一线进近室,几乎就是许言一言堂。
“算了,”孙志问摆手,心有戚戚,“咱们今天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潘煜摸了下耳骨,挺认真地说了句:“他声音挺好听的。”
驴唇不对马嘴。
孙志问是个很圆滑的人,真跟进近呛起来了,他反而不怎么说话了。
潘煜一边想着这管制怪不得那么狂,原来是个堂主;一边却没耽误时间,复诵了遍指令。
甚高频上,飞行可以跟管制呛话,但永远不可能不听管制员的指令。
“收到,国航7977。”
他耳畔荡着许言刚刚的声音,还怪凶的。
潘煜“啧”了下,轻声说了一串洋文,“Il s'avère que tu es la personne la plus féroce”【1】
“干扰了,国航7977。”
许言听出前两个不是英文后就没再听了。他眼睛观测着进近扇区,看着雷达页面,用流利的英语先后送走两班外航,而后又处理了春秋7121的颠簸问题。
“春秋7121,可以上到高度58,增速290。”
“西部2312……”
潘煜等了差不多有一分钟,都快飞出许言区域了才又接进去频道。
“国航7977收到了,”潘煜是典型不能做坏事的人,使了个小坏自己就憋不住想笑,“进近再见。”
许言敷衍:“国航7977。”
到了换班时间,许言把张文拎出去说了两句。不是个什么大事,他说过,这件事到这也就结束了。
但好巧不巧,那天刚好有几个飞友在机场附近收听了他们的频道对话,估计是觉得有意思,也可能是觉得管制员的声音好听,回到家里就给配上字幕发在了视频网站上。
飞友出人才,潘煜那句再洋气的外文都被人翻译了出来。
——“原来你才是最凶的那个。”
“第一,管制员小哥哥的声音好好听!”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是哪个机长啊?这么有才?”
“多才多艺,机长卖艺(狗头)”
“感觉像个副机长,年龄不大,还挺轴的。”
“不是,就我一个人感觉这欠欠的机长声音熟悉吗?咋有点像我刚粉上的那个天才机长啊?”
“天才机长?ls说的不会是潘煜吧?”
“除了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个名头?二十三岁就放飞机长的,民航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吧。”【2】
“kswl,天才机长×冷清管制,姐妹们,笔给你们,名我起好了——君心冷·你是我在甚高频上得不到的男人。”
“hhh,笑yue了。”
……
飞行本就是个小众圈子,视频按理是发酵不起来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末周,网站都没什么流量,这个小剪辑竟然上了视频网站的头条尾巴。
潘煜可能是刷到了,随手赞了个翻译评论,相当于默认。他年少成名,上过节目,拍过宣传片,颜值能打,家里有钱,周身还围绕着“天才机长”的title,粉丝数量相当可观。
他一点赞,粉丝彻底炸开了锅,浏览转发量瞬间就给刷了上去。
当天夜里,这个段子和“两男争一男”同时上了微博的夜间热搜和同城热搜。
出圈了。
第2章
都没等到第二天,视频就被管制室的另个带班主任转到了群里,许言的主管领导立刻就在群里发了个“?”,而后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那时候许言刚下晚班,一只脚正准备踏进浴室就被领导的连环电话声给震回了书房,认认真真地把事情给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但领导就像聋了一样,大着声音训斥:“礼貌!礼貌!我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做管制的对飞行员就像对家人一样,你在家跟你兄弟姐妹会这么强硬地说话吗?”
许言用ipad飞快地把视频静音放了遍,看着置顶评论那个显眼的赞:“不会。”
他直接把人吊起来打,根本不会给他点赞的机会。
“你还知道不会!”领导苦口婆心,“小潘机长可是国航的金疙瘩,人微博的粉丝量还那么多,以后在甚高频遇见了对人客气点。”
“嗯。”许言答得很快。
工作干久了都这样,别管能不能做到,先说答应地快不快吧。
领导终于气顺了点,也不太想为难许言,最后责任算到了张文身上:“你们组那个叫张文的管制,你该说也要说一下,年轻人脾气不要那么冲嘛!”
许言敷衍两句,挂了电话。
领导离开基层太久,可能都忘了一线管制员的辛苦,很多事情都是想当然的理想化情况。
空中管制员主要分为塔台、进近和区调,塔台主要负责飞机的推出、滑行、起飞降落等离地六百米范围内的飞行活动,区调是负责航空管制区内所有经过飞机的平飞调度。只有进近是负责离地五百米到六千米左右的高度内所有飞机的进离场工作,包括“飞机起飞后的航线引导、着落前的落地排序”等各种复杂内容。进近管制同一高度层内迎来送往,所负责的区域相对立体,需要管制员拥有很强的预判、逻辑和沟通能力。【1】
相对而言,进近岗位对管制员的要求会更高,也更辛苦些。
一个指令下是成百上千条人命,一个管制员身后是看不见的三五年青春。
从实习管制到正式管制,许言走了一年半,而张文整整走了三年,先后轮岗过塔台、区调、五边等岗位,压力大到有段时间他天天带着呕吐袋上班。
今年春节,许言最多的一小时发出了将近六百多条指令,指挥百余架飞机正常航行,相当于每一秒钟都在不停地说话,中文、英文无缝输出。每一架飞机只要进入了他的雷达扇区,他都要在脑子里形成这架飞机的进离场航线,还要避开同个时间内同个高度层的其他飞机。
每道指令落地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这样的工作强度下,他们要做的却是零失误。
这甚至不是要求,而是底线。
许言批评过了张文,这事在他这就是过了,不可能因为领导或者其他人的话再把他抬出来鞭尸。
所以那个晚上,许言只是把发烫的手机开了静音,放到了书桌上,一路走出书房门口。灯刚关,他就看见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冒蓝光。
“……”
许言手搭在门把上,不假思索的把门关上,而后又毫不犹豫地打开,走进漆黑屋里,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屏幕闪烁的名字。
下一秒,就老老实实地把手机给揣着带出来。
“何处,晚上好…”
次日局里开会,许言听了一整天的各种规矩,身上的班味把蚊子都给熏了个干净。他难得穿过局里小花园时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红肿的印子。
下班前,他绕回管制室看了眼。张文还没走,一见他“蹭”地就站起来。
“许主任。”张文声音都有点慌,“我昨天…”
“打住,事过去就不说了。”
许言听人提了一天,实在是够了。
这事说到底它就不是个大事,归根到底是因为现在网络太发达,对老派的领导冲击力过大,过于畏惧,以至于草木皆兵。
“你今天不是白班吗?忙完就下班吧。”
许言绕过他走到雷达屏幕旁,接班的人已经戴上耳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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