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距离张琼安交代我的十二点只剩下十五分钟。
贺白之前的法子是骗守卫去门口抽烟,然后那对姐妹从后门跑。我心知对我的看守只会比他们更严格,内心有点打鼓。好在,往门口一窥,发现整条走廊已然空荡荡的。我心中一喜,料想这也是张琼安提前布置的。
“好机会!”贺白立刻道,“咱们这就溜。”
我有些犹豫:“但是救我那人说让我十二点再动,要不我们再等一会儿。”
贺白咬了咬牙:“但门口我约了接应的车,说就等到十二点……”
我本想说张琼安应该也有安排,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是逼贺白陪我冒险。
他性子急,见我犹豫,将我往门口一推,道:“别磨磨蹭蹭的,听小爷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的。周灼,振作点,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即便真被人欺负了就当被狗咬了口,活着最重要!”
我这才意识到,贺白恐怕并不相信真有什么父亲的旧识帮我,的确这事儿实在跌宕起伏得像编的,他或许觉得我是自暴自弃,强颜欢笑,编了个故事安慰他。
这时,宿舍门已被贺白推开,他拉着我的胳膊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一边回头对我做了噤声的动作。我只好闭嘴安静,跟着他一路向外跑。走廊、电梯、转角、路过餐厅,一路上都没遇到侍者,路过的客人也没多看我们两眼。我心里其实也觉得这几分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随着逃生的后厨小门遥遥就在眼前,我的心跟着雀跃起来。
贺白身上没伤,手脚也比我灵便,泡在我前面十几米,我看到边上有辆破三轮,上面是那对姐妹,心下好笑又感慨。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遥遥传来一个声音。
那人一边自言自语,一便托着盘子走了进来:“真麻烦,又要开大聚会,领班还非让我现在来拿甜点,迟到了又要骂我。”
这人走进门,脸露在光下,竟是拖我出张琼安套房的其中一人!
我立时大惊,拔腿飞奔,但那人同时也看清了我的脸,脸上立时扭曲出一个惊骇狰狞的神色,向我追来,我身上有伤,跑不快,他抓住了我的脚,就在我要绝望之时,腿上忽然一松,原是贺白竟然跑回来狠狠兜头给了那人一下!
贺白哈哈大笑起来,喊道:“周灼跑啊,愣着干嘛,我从小街头混大的,一打三,这小子还奈何不了我!”
我知道自己只有添乱,便卖力狂奔,终于跳上了那辆三轮。这时,贺白也似乎在搏斗中占了上风,反手勒住那人的脖子,一个肘击就击向对方后颈。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我看到被勒的面色通红的人从袖子里露出一把尖刀!
“小心——”我厉声大吼,而与此同时,利器穿破血肉的声音顺着风传到我的耳中。时间仿佛静了一瞬,然后贺白摔在地上,刀从背部穿至前心,血流了一地。
我挣脱按住我的姐妹二人,冲了过去,贺白却突然嘶吼了一声:“站住!别过来!”
然后他抛来一个坠子,我下意识地接住,只听他喊道:“跑!快跑!帮我照顾我奶奶!滚啊!!!”
持刀的人追了过来,而显然很快就会有更多人察觉这里的东京。
“他活不了了,快走!”女孩中的姐姐坐在三轮车前头,发动了车子,扬声对我斥道:“快拿着东西上车,你想贺白白死吗?!”
那挂坠并不是什么我从前见多的金玉,而只是个十分廉价的木牌子,我咬紧牙,将它戴在了脖子上,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上了车。
……
不论多少年过去,我始终记得那一晚。
如果我知恩图报,算是个人,其实应该留在那里和凶手拼个你死我亡。
如果我真的有去死的勇气,其实应该至少想办法带走贺白的遗体。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到。只是攥着那块带血的木牌,逃走了。
我无能、自私、懦弱、贪生怕死。
但偏偏,是我活了下来。
……想来无非是苍天幽默,世事不公。
我上车后,那名姐姐估计是怕我又冲动冲下去,直接用防身的木棍打晕了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在距离那夜总会酒店五六公里的一个废弃公园。
姐姐拉着妹妹的手,对我说:“我不敢带她回家了,回去了恐怕还是被卖掉的命。我们想去北方打工。你要一起去吗?”
我摇头。我的情况比她们更复杂很多,只会连累她们。我不能直接使用周灼的身份,需要先通过张琼安的关系拿到假证件,否则寸步难行。
临走前,姐姐告诉我一个地名,在这个城市边缘的贫民区,是贺白奶奶的地址。
我知道,我必须把贺白的木牌送过去,这是我欠的命。
和姐妹俩告别后,趁着天还没亮,我按照张琼安先前交代的地址去了一条破街中的小店。
店门没开,我看了看四周,咬牙开始锤那大铁门。乒铃乓啷几下之后,真有人出来了。
黑暗中一对视,我一怔,对方竟然是曾给我算过命的王大仙!
“大仙,我是周灼啊!你还记得我吗?”我大喜。
结果人家理也不理,立刻关门。我连忙拦住,那门夹住我的手背,成了个血印子。我顾不上痛,连忙道:“大师等一下,张琼安让我来的!”
他鼻子皱了一下,探头看了看周围,然后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由我进了店。
再次见面,我的境地却千差万别,我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位大仙却也显然没有听我说的心思,他手边还是一堆核桃,随口嚼吧着,含糊不清道:“名字?”
我愣了一下,呆呆道:“周灼。”
王大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你要用什么假名——算了也不麻烦了,我直接给你挑张差不多的证件吧。”
他拿出一个黑袋子,背过身去摸索了半天,给了我一张泛黄的身份证,上面的少年年龄和我相反,面目模糊。当时身份证件信息还没有全面联网,因此才有这种违规乱纪的空子可以钻。
“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尽快离开吧。”他摆弄了会手机,又递给我一个泛黄的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
王大仙对我道:“明天晚上有一班离开这里的巴士,你就坐那车走。”
我拿起那证件,呆呆地看了会那陌生的名字,低头道了谢。
“别谢了……”他长叹一声,半晌道,“先前也没帮上忙,再送你两个字吧——‘余地’。”
——余地?我想了半天,比之前还要一头雾水。但回首过去,我渐渐相信了此人真有些本事。
他之前曾给我两次提示。
第一次是:“明是非,结善果”;“明哲保身”。
第二次则只剩下后一句“明哲保身”。
我猜测,前面那“明是非,结善果”的确指的是祁昼,因为帮了祁昼澄清了秦盈真的事情,我和他交好,间接导致成绩突飞猛进,找到目标,申请到了目标学校。
而第二次只剩那句“明哲保身”其实更明显不过了——这句话是在让我自保……不要阻止祁昼的车祸,不要将预言梦告诉祁昼,我现在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那现在这句“余地”又是什么意思?先前两句话都和祁昼有关,那么……是不是这句也不例外?
我情不自禁在心里冷笑起来。这位大仙是叮嘱我给祁昼留余地吗?开什么玩笑,人家现在甚至不想搭理我。我刻薄又悲凉地想,祁昼哪怕曾对我有分毫好感,恐怕喜欢的也只是什么也不缺的周灼,现在我对他比草芥还不如。
第79章 已焚
我走出王大仙的铺子,手中攥着染血的木牌,如果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我至少应该先把东西给贺白的奶奶。
贫民区都是简陋的平房,地上是臭烘烘的污水。比较幸运的是,贺白话很多,在那几个无眠的夜晚,他很爱嘀嘀咕咕地说小时候的事、他的奶奶和他们的家。那房子窗口插了个破破烂烂的小红旗,是贺白小时候奶奶带他出去玩的时候买的,我立刻认出了贺白的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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