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正大陪他去考试也不是不行,怎么还要多说一个谎骗他?”周舟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捞出一件薄外套递给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的齐霁,并对他的行径表示出不解。
他原本的计划更加简单粗暴,这两天形影不离地跟着陈放。考前时刻陪伴着他,考后第一时间带走他,不让他遇见任何会带来风险的可能性。
然而齐霁对他的方案持强烈反对意见,听了几个字就直皱眉。
齐霁吸了吸鼻子,边披衣服边说:“连这个都不懂,你才是真正的笨蛋。虽然梦里他的成绩是第一名,但万一他的成绩会因为我们的介入而改变……比如说,我们的鼓励反而会成为他的压力,越想做好越会考砸之类的?那同样会让他难受。”
尽管齐霁努力把控着他们介入陈放生活的尺度,仍旧会因为担忧而表现出过度的、不合时宜的关心。这份关心或许能够用友谊来解释,可陈放近来也不是没说过“你们最近怎么这么奇怪”一类的话。
显而易见,对方已然产生了疑惑。
齐霁思来想去,决定更改策略,跟踪听上去虽然不太光彩,却是最有用的一招。
陈放的笔试时间在第二天上午,他们得早起去考场周围守着,以防陈放碰到什么不速之客。晚上十一点,周舟便无情地剥夺了齐霁的电视使用权,堂而皇之地夺走他藏在被子底下的遥控器。
室内顿时变得安静,齐霁为表不满,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到他身上,“这么早你就催我睡觉,还有没有人性了……周舟,明明考试的人不是我,我怎么这么紧张呢?”
周舟侧过身,看着他说:“我也一样紧张。”
时间回溯至四个小时前,他们把陈放送回宿舍楼下,以一人一个拥抱作为告别结束了这一天。走在喧闹的路边,齐霁拉住准备打车回酒店的周舟,“区区两公里有什么好打车的,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周舟指了指齐霁肩上的包,包里是他们这两天换洗的衣物。齐霁负责帮陈放跑前跑后领东西办手续,周舟就全权负责他们两人的行囊,全程不让齐霁过手一秒。
周舟任劳任怨背了一路,他好不容易在饭后找到机会,主动为他分担起重量。周舟的手乍一伸过来,他下意识就要躲开。
“背着包不重吗?”周舟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或者说,他就是在故意逗弄齐霁,他笑着把手搭在少年肩膀上,维持着介于刻意与自然之间的距离。
“我在你心里是就是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吗?”齐霁拽落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手指纠缠而上,紧紧地与他十指相扣。
保持朋友关系的齐霁和周舟因为诸多原因牵过无数次手,有时是输了游戏的惩罚,有时是两个人莫名对视到笑场,不知道是谁的指尖先攀上对方的手掌,又自然地十指交握。让周舟疑惑的是,明明以前重复过那么多遍的动作,在恋爱初期,齐霁又对“牵手”一词赋予了新的意义。
他郑重而含蓄地对待每一次牵手,仿佛他们在做一件比拥抱、接吻还要意义非凡的事情。才刚勾到对方的手指,齐霁就会紧张到手心出一层薄汗。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不再会为牵手而紧张,并肩前行时牢牢握住周舟的手,似乎已经成为他根植深处的习惯。就像和周舟待在一起,所有烦恼都会迎刃而解,牵起对方的手,交换微薄的体温,即使对恼人的现实无济于事,毫无帮助,他却会因掌心的温暖而重拾信心。
周舟用笑容回答了他的问题,齐霁不得不把话摊开来说:“非得我把话说那么明白你才明白吗?周舟,陪我散散步吧,我不想那么早就回酒店。”
回到酒店,他势必会在时间的流逝中产生不可遏制的紧张,一旦到了明天,他们就要一同迎接关乎陈放一生的转折点。离别时习以为常的一句“再见”,却在现今的语境下变得残忍曲折。
走在满是烟火气的街道上,方能让齐霁安定下来。
“说真的,我现在自己都搞不明白……我们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改变朋友的命运,还是希望他可以尽情做想做的事情,”齐霁的神情与挤在小吃摊前买宵夜的学生们截然不同,浓重的迷茫与不解围裹住他,看起来非常需要周舟的解答。
“有时候我又会怀疑,我们做这些真的是对的吗?我们没法坦白,只能不停地撒谎骗他。可是,要是因为我们的为所欲为,带来了更多的不测与意外怎么办?”
那个神秘的、让他们无法传递信息的力量让齐霁被迫把梦中的命运悬于心上,时时惦记,刻刻紧张。他甚至无法确认,这些天的努力是否有效,能不能让陈放躲过无妄之灾。
周舟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钻到路边摊给他买了一份小吃,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动作示意他张嘴。
齐霁不明所以地照做,热气腾腾的豆腐裹着香浓的酱汁在口腔中溅开。周舟紧盯着他进食的样子,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齐霁,可是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我们既可以改变他不好的命运,也可以让他快乐,这并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再说了,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纠结这些问题只会让你不停地钻牛角尖。”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简单明确:不要让陈放真的经历梦中的人生。
就算他们的加入会带来新的变数,也好过让他荒度痛苦而平庸的人生。如果命运真的有所谓定数,快乐幸福总好过悲伤。
齐霁用翕合的睫毛与明亮的眼神取代了话语,他像是把所有坏心情都发泄到捧着的小吃上,懊恼地又吃下一块,轻声抱怨:“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啊……”
在他设想的未来里,有漫长的热恋期,也有冷战与争吵,但周舟一定是贯穿始终的,最重要的存在。对生活缺乏规划,对未来欠缺期待的齐霁,却提前计算好了这段恋爱的未来,并对他们可能遇见的任何困难都怀有信心。
他想要的未来,绝对不该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周舟微微弯腰,就着齐霁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贴在他脸侧轻声耳语,“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我愿意陪你面对任何事,无论好坏。”
他们走过布满彩灯的小路,绚丽斑斓的灯光温柔地照亮齐霁的脸,又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的眼睛里有耀眼的,不可忽视的光芒,周舟光顾着端详他,差点没听清他的话。
“周舟,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你还不知道答案?”
他当然知道答案,此时此刻,却更想得到周舟的亲口回答。他固执地,长久地注视着他,几乎要将周舟的心看穿。
寥寥几眼,他就被齐霁的执拗打败,他的好胜心唯独不对齐霁奏效,输给喜欢的人并不丢脸。他深谙讨好对方的办法,又故意吊着人不说,直到踏入酒店房间,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齐霁的脸,专心地重复了许多遍:“只想对你好,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
最简单的陈述句,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他心跳加速,胡乱跳动个不停。想要吻他的意识快过了理智,他轻轻地吻住周舟,不需要对话,就能洞察彼此的心思。
齐霁想要对他说谢谢,即便他们的挣扎渺小又可笑,至少周舟让漫长的夜晚好过了许多。
齐霁很快就躺在他身边沉沉睡去,周舟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别紧张”,也许只是一句“晚安”。齐霁紧绷的嘴角终于在睡梦中放松下来,他一度担心过齐霁会因为梦境而患上睡眠障碍,好在现实值得庆幸,他们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糟。
听着细微的呼吸声,周舟关掉最后一盏灯,在心里又对齐霁说了一遍晚安。
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周舟记起自己在许愿池边许下的愿望,他忙着偷看齐霁,没有闭眼,也没有郑重地在心中默念。
如果上天要论虔诚度来依次实现人们的愿望,毫无悬念,他必然居于末尾。
他只记得在齐霁闭上眼的时间里,有一只蓝蝴蝶飞过他的头顶,翅膀上淬着鲜亮的闪粉,尽管美丽,仍然无法抓住周舟的眼球。他全部的心思都在齐霁身上,于是有一个愿望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翩翩而飞,如那只蝴蝶一般忽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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