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回江西?
卫菘蓝的心猛得拔高,无意识用力吸了口气,片刻后,又缓缓落下,慢慢吐气的时间里,他忽然觉得疲惫,索然无味。
他没说什么,把肩上暖融融的、护了他一路的大衣脱了下来,递还给他。
封怀看他,见他乖乖巧巧站在旁边,面色平静,什么也没问,好像早知如此的模样。
莫名的,封怀眉宇间有些烦躁,淡淡开口道:“从现在开始到我回来为止,你不能踏出门一步。”
卫菘蓝点头。
封怀:“给你的符贴身放好,如果遇到什么不对立刻给我打电话。”
卫菘蓝又点了点头。
封怀迈步进了客厅,走到卫菘蓝面前,抬起修长的手,在卫菘蓝的注视中,扣住了他的下巴,随后,缓缓抬起。
长发垂落,露出那张清秀精致的脸,声音低缓:“你这是什么表情?”
卫菘蓝茫然地“啊”了声,澄澈的大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声音乖软得让人心底发酥:“道长,路上小心。”
封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放了手。
“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转身拿起自己放在门口的包,打开了门。
卫菘蓝没动,漫不经心地曲着一条腿,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出门时,封怀还是转身了,房间里没开灯,卫菘蓝的身影隐在阴影里。
外边有人说话,门口这栋楼里唯一一盏可以正常工作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个长发长裙、化了妆容的男生美到妖冶,只是唇上的颜色被一点点蹭掉了,脸上失了血色,让他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
封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菘蓝。”
卫菘蓝微微站直身,抬头看他。
封怀道:“自己小心。”
门关了。
卫菘蓝站在原地,呆了许久许久,直到屋里渐渐浓黑,直到他的腿发木发麻。
他扶着墙,缓缓挪动,开了灯。
然后沉默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把身上本不属于他的妆容一点点擦除。
脸素了以后,他的脸上就半点血色也没了。
他想,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好事,怪不得今天封怀愿意陪他浪费时间。
他觉得,或许封怀不会再回来了。
家里重新变得空了,比封怀来的时候还空。
那些他淘的乱七八糟的辟邪的东西全都扔掉了,现在家里只有他自己。胸前挂的小袋子里那张符,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了。
隔壁的嘈杂渐渐止歇,夜渐渐静了下来,卫菘蓝翻箱倒柜找出了香烛,在阳台上点燃,烛火香气飘忽,他蹲在地上静静看了会儿,小声说:“您走好。”
做完这些,他起了身,锁好门窗,回了卧室。
家里太静,总是让他想起之前那些日子自己一个人时的恐惧,他竖着耳朵警惕屋里的每一个细微声音,不敢睡觉。
又这样,熬了一夜。
第二天天气晴好,只是温度又降了几度,早上明显感觉到了凉意,窗上凝了一层薄雾。
他抬手擦掉窗上的雾气向楼下看。
楼下灵堂还没撤,那个蓝色苫布搭的棚子里有人戴着孝进出,都穿得很厚,十月末了,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要降雪了。
他简单吃了点饭,缩在沙发上看电影。
所有窗帘都大敞着,屋里很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沙发上,他就坐在有光的那点位置晒太阳,听封怀说,这样可以补阳气。
可天气太舒服了,看着看着,他的眼皮渐渐黏在一起,粉嫩的兔子睡衣毛茸茸的,像一层暖融融的毯子,他揪着兔子耳朵,无意识地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屋里灰蒙蒙的。
他吓了一跳,惊坐起身,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钟。
不是天黑,是阴天了。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他勾出脖子上挂的小袋子,打开看了眼。
符纸在里边好好的,没有异样,他松了口气。
这会儿供暖充足,屋里热得有点干,他踩着拖鞋倒了杯水,刚喝了一口,动作倏地停住。
他的目光直直盯向门口。
有人在敲门。
他动作小心的放下杯子,没敢发出一点声响,无声地向门口走去。
他屏住呼吸,透过猫眼向外看,看清外边的人,他愣了愣,他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开了门。
王奶奶站在门外。
只是一夜没见,她原来只是半白的头发已经全部成了银丝,眼珠混浊,像是哭了许久。
“菘蓝,”她声音沙哑,说道:“你王爷爷没了。”
卫菘蓝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门口,点了点头。
“我要去殡仪馆一趟,家里的门锁坏了,没空修,”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七十来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小姑娘:“你帮我看看门,我晚上就回来。”
卫菘蓝眼眶也红了,低声道:“您放心吧,我在家里给您看着。”
王奶奶跟着儿女一块儿下了楼,下楼时步履蹒跚,背弯曲着,挺不起来了。
门关上了,卫菘蓝靠着墙,仰头望着虚空,良久没能动。
天渐渐暗下去,他开了灯,去厨房给自己煮了方便面,门外有人声,是西边那家邻居接孩子放学回家,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像报时。
只是今天不知道谁惹那孩子生气了,那刚上幼儿园的小孩儿从楼下一路嚎到了他家门口。
孩子爸爸惯孩子惯得厉害,耐心哄着,没有一点火气。
卫菘蓝竖着耳朵听着,并不觉得吵,只觉得羡慕。
“儿子不哭了,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想要什么?爸爸给买。”
“乖,别哭了,看看这个是什么?”
孩子的哭声小了点,门一声轻响,哭声就消失了。
卫菘蓝垂下眸子,捧着泡面桶默默吃饭。
晚上八点左右,王奶奶回来了,她儿女没跟回来,只有她自己。
卫菘蓝开门探头打了招呼,他想给王奶奶修锁,可想起封怀的话,那话到底没说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苍白没用的话:“王奶奶,别难受了。”
他回了屋,坐在沙发上,照例调好午夜的闹钟,准备熬过去这一夜。
电视上一个一个频道切换,内容丰富,节目也多,可他眼睛里很空。
最终,他停在了新闻栏目,就这样努力看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他开始犯困。他努力挣扎着清醒,瞪大眼睛看着电视屏幕。
房间里灯光什么时候暗的他都没有留意,他倒在沙发上,电视里的声音变得遥远,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睁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电视光影里暗蓝色的黑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让自己睡过去。
他觉得自己很清醒,已经夜里了,他开始害怕,耳朵竖得高高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光线黯淡的房间,扫过黑漆漆的角落。
目光掠过房门口时,他忽得眼神一凝。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直直盯着那个灰蒙蒙的、只能看到家具虚影的角落,那个角落仿佛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黑漆漆的,一开始影子很淡,慢慢的,凝成了一个具体的人影。
他一阵心惊肉跳,想要起身,可他发现自己连眼睛都眨不了,身上像是压了一块万吨巨石,他半点动弹不得。
他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心底的恐惧让他手脚冰凉,浑身都是冷汗。
随后,他眼睁睁地那个影子动了一下,心惊惧得几乎停跳,他拼命挣扎,试图夺回自己身体的使用权。
然而他无措的挣扎并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作用,那个影子向他迈步,缓缓走了过来。
门口到沙发的距离只有那么四五步,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影子的脸。
那个纯黑的影子越来越近,黑乎乎的头进了幽蓝的电视光线照射范围,他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惨白得瘆人的脸,眼珠漆黑得像两个黑洞,没有白眼仁,那张本应该俊朗的脸上没有表情,僵硬得像一具尸体不,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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