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又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向驰安才回到病房里,饭叔听见他的动静,也转过头来。
“我刚刚看你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向驰安拿了一把椅子过来,把刚才放在饭叔床边的信封给他看了一眼:“这是宁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饭叔的眼睛红了,能动的那只手发着抖,从向驰安的手里接过那个信封:“考上大学了?”
向驰安点头:“考上了。还是个好大学。”
饭叔把信封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手去抹眼泪:“我对不起他啊,我那时候也没有办法供他上学。”
“不是您的错。”向驰安拿了手帕给他擦眼泪,“您已经帮了他很多忙了。”
饭叔摇头:“我那个时候,要是不那么意气用事,那些钱不挥霍的话,他就能在那个时候继续读书了。”
向驰安的眼睛也红了:“您别这么说,要是他听见了,该多难受?”
饭叔看着他:“你把他叫回来吧,我也有事,想跟你们说说。”
第81章
向驰安也知道自己不是照顾人的料, 所以他请了个护工来照顾饭叔,自己则是在旁边守着,跟饭叔说说话。
他会在饭叔休息之后再出去病房外面打电话处理公事, 晚上再回县城里的房子里休息, 中午再去天悦打包些好消化的食物去看饭叔。
他给饭叔换了一间单人间的病房,虽然单人间的病房也不像他想的那样什么都有,但总归清净一些。
撞饭叔的人撞了就跑了,向驰安在看了饭叔情况之后就报了警,那人估计是良心过不去,又在晚上自首了, 肇事逃逸, 要赔偿所有的医药费, 还要坐几天的牢。
宁桥在赶回来的路上, 庆安的机场已经修好投入使用了, 宁桥恰好在有机场海市,听见消息之后, 他立刻去买了飞机票准备回来。
他在外面的这几年, 把除了飞机之外的交通工具都坐了一遍,只有飞机他没坐过,因为他总觉得不安全, 但这次他实在是很着急, 所以闭着眼睛买了飞机票。
他跟在别人的后面,学着别人的一举一动,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宁桥总算是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在飞机腾空的一瞬间,宁桥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沉沉地下坠,他紧紧地抓着自己座位的扶手, 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等到飞机终于平飞的时候,宁桥已经面色惨白,心也慌得厉害,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往窗边看一眼。
宁桥干脆把遮光板拉了下来,又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只要睡着了就不会害怕了,但飞机不时地会因为气流颠簸,宁桥在一次剧烈的颠簸之后,脑子里已经在想要给向驰安写的遗书了。
好在飞机安全平稳地降落在了庆安的机场,章平接到他的时候,发现他一脸菜色,他赶紧从车上拿出一瓶水给他。
宁桥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一瓶水,扶着车门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随后赶紧上车:“快,咱们赶紧走。”
章平点头,车开得又快又稳,安全地把宁桥送到了医院里,他也跟着上去了,因为他车上带着些需要向驰安签字的文件,得让他先处理一下。
宁桥跑到骨科的病房里,这会儿向驰安正在饭叔的床边看书,护工坐在病房里的小椅子上,有些局促。
他猛地推开门,动静很大,把床上的饭叔惊了一跳,随后看到他,一脸嫌弃:“毛毛躁躁的。”
看到饭叔的一瞬间宁桥的眼睛就红了,他有些迟疑地走到病床边,看到他被架起来的腿和脸上的擦伤:“你痛不痛啊?”
“痛什么痛。”饭叔经过一天的时间已经缓了过来,那天在向驰安面前的坚强也像是昙花一现,这会儿的饭叔又成了那个在宁桥面前脾气不好的小老头了。
向驰安站起身,吩咐护工这会儿不用他,随后搬了张椅子过来,让宁桥坐下。
宁桥看向向驰安:“撞叔的人呢?”
“已经抓了。”向驰安给他倒了杯水,“你怎么了?脸这么白?”
“坐飞机不舒服。”宁桥简单答了一句,“饭叔没事吧?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就是骨折了,早上去做了个脑部的CT,结果还没出来,不过目前看没什么问题,就是要静养。”
宁桥看着病床上的人:“你说说你,给你寄那些钱,你不想着花,还天天往外面跑,这下看你怎么跑。”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饭叔哼了一声,“看在你考上大学的份上,今天不骂你。”
宁桥的眼睛亮起来,他看着向驰安:“我考上了?”
饭叔的手哆嗦着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把宁桥的录取通知书信封拿出来,他跟向驰安两个人都没拆,这是宁桥的人生大事,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该他自己打开。
宁桥接了过来,找到信封的拆封口,慢慢地撕开了信封,露出了里面大红色的纸张。
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他迟了十年,终于拿到了。
饭叔咳嗽了一声,对向驰安说:“赶紧给他找帕子,要哭出来了。”
宁桥吸了吸鼻子:“我才没哭,现在要说你的事情。”
差点就被他带沟里去了,宁桥在心里说了句好险。
“就是人老了,不中用了。”饭叔叹了口气,“你坐着,我跟你说点事儿。”
宁桥将信将疑地坐下,在饭叔要开口的时候他又制止了他:“你还是别说了,电视里边说这叫交待后事。”
饭叔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乱说话?”
向驰安也是无奈:“没事的,医生说饭叔的情况没什么问题。”
宁桥这才停下来,认真地看着饭叔。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年轻时候的事情吗,我今天就跟你说说。”
饭叔的故事很老套,他不是大来县的人,他的老家在比大来县更偏远的小村子里,他十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正是混乱,知识分子上山下乡,他家里也来了个城里人。
那个人高大,儒雅,文质彬彬,一举一动都是他从来不曾接触过的气质,他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年轻人总是冲动,一片平静的面孔下是汹涌蓬勃的情感,他把一切好的都给他了,那时候下乡的人都是要完成工分才有饭吃的,那个人是城里人,自然不会干农活,他就什么都帮他干了,只为他的一个笑脸。
在他不懈的努力下,那人终于对他敞开心扉,他们会在深夜的麦田里勾勾手指,会在四下无人的玉米地里轻轻碰碰肩膀,会在插秧的间隙畅想着到大城市里的生活。
就在他以为他们会一辈子都这样度过的时候,政策突然变了,那个人要离开村里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个人却对他说,等他回去安置好了之后,就来接他,接他到大城市里生活。
后来那个人就走了,在村里的一切他都没有带走。
他在村子里等了很久,等到村里他的同龄人都结婚生子,他依旧逃避着父母安排的婚事,最后他承受不住压力,跟父母坦白了这一切。
父亲被气到脑梗,住院几天之后去世,母亲在回家收拾父亲的遗物的路上,失足落水,也没救过来。
他如遭雷击,是自己害死了双亲,把双亲都埋葬了之后,他浑浑噩噩好几年,家里地荒了,养的家畜家禽早跑了,村里人都说他受不了打击疯了。
那天他收拾了自己家里残存的东西,往村子外面走,他等了十几年,没等到那个人来找他,所以他现在要走出去,去找他。
他身上没有钱,沿途捡垃圾,睡桥洞,走了一年,到了那个人说的大城市。
可那些城市真的太大了,在那里招人就像是大海捞针,他又流浪了十多年,走到了别人口中说的那几个最大的城市。
一开始他想的是要找到那个人,后来的后来,他也记不得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了。
他流浪了快三十年,他把自己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画了下来,等他看着自己手里那厚厚的一塌纸的时候,他才恍惚想起自己已经快五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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