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承诺,注定无法兑现。
她这一走,音讯全无。
乔溯与外婆相依为命,越长大越寡言。
老人家总是絮絮叨叨地抱怨这,抱怨那,叹息自己命苦。她也经常埋怨乔溯过于冷漠、平静,没有一点感情,却忽略了乔溯已被迫过早地长大。
尽管如此,外婆始终为他准备热腾的饭菜、手织的毛衣,温暖的被褥,她用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尽可能地给他最好的东西。
小老太太刀子嘴豆腐心,乔溯都明白。
只是有时候,年幼的他会非常思念母亲,在午夜时分,一个人静悄悄地哭湿枕头。
时间如梭,直至外婆去世,母亲都没回来。
再后来,警方联系到了乔溯,带来了噩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失约了,也“抛弃”了他。
乔溯说不出自己有多难过,只知道眼泪早已干涸在那颗皲裂的心里。他似是沙漠中失去绿洲庇护、岌岌可危的一枝枯木,孑然而无处栖息。
乔溯变得愈发阴郁,尽管他依旧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攒钱还债,却迷茫于自己的未来,他要去哪里,他得做什么?
一切都显得那么毫无意义。
偶尔,镇上的混混会盯上他。乔溯就和他们打一架,哪怕自己鼻青脸肿,一身淤青,也依然像只疯狗撕咬,以此发泄内心压抑的情绪——或者说,是他的伤心和流不出的眼泪。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唯一有的,仅是和白简相遇的时光。
不管当时的白简是见色起意也罢,是神志不清也好,他对乔溯的一见钟情来得莫名其妙。却能执拗地捧着一颗真心走到乔溯面前,角度清奇地说:“既然你不知道要做什么,那要不要和我谈个恋爱?我也不知道自己得做什么,这样一想,我们不是很适合吗?”
“……”
乔溯愣了愣,脑中冒出一串省略号,陷入无语的沉默中。
他皱眉道:“你离我远点。”
起初,乔溯觉得白简的这份真心唐突、冒失,像一场荒诞游戏的开端,又时刻铆足了诚意,带着一种势必要通关的决心。
他都看出来了。
也知道白简是一时兴起,是故意接近。
乔溯厌恶富家少爷的游戏,却在白简死缠烂打的相处中,不自觉地被吸引、陷落,直至沉沦。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觉得白简可爱,像个耀眼的太阳。对比之下,他是阴暗的一隅,无趣沉闷、贫穷又麻烦。
可白简不在意呀。
白简会蹲在校门口,拿一片叶子无聊地去盖路上的蚂蚁半小时,就为了等乔溯做完题,两人一起慢悠悠地走到公交站。
乔溯从后望去,发现蹲着的他像一团绵软的云朵,温柔且坚定。
白简还会走在他前边,停下来买两支冰棍,背在身后,笑着问:“哪支是桃子味的?”如果乔溯猜中了,整条柏油路都会是白简飞扬愉悦的心情。
乔溯清楚,实际上两支冰棍的味道一样,但死板的他意外地不想挑破白简的小心思。
白简也会站在他家门口,手里拿着一把破旧却整洁的折叠伞,望着屋里那简陋的茶几,故意问:“我来还伞。口渴,能进屋吃个橘子吗?”
乔溯不爱吃橘子,是特意买的,就为了邀白简进来。
白简更会在同学诬陷误会乔溯时,挺身而出地为他辩驳,大声呵斥:“我就是相信他,关你什么事?”因为比对方矮,白简一脚登在椅子上,气势汹汹地像只炸毛的猫。
乔溯从后搂住他的腰,把他放下来,温声重复道:“不生气。”
……
等等,又等等。
数不清的时光。
乔溯曾问他:“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意料之外,C市来的富家少爷,打小必修的课程是“厚脸皮”。
“有啊,但你是最要紧的事情。你看你,抽屉里又有情书吧?”白简摊手,生着闷气,“没收了,请务必好好念书。”
乔溯便递给他,低声:“说的好像你没有一样。”
白简神气道:“我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一呢。”
乔溯败下阵来,拗不过他。
蜜桃味的冰棍也特别好吃,甜味渗透了盛夏,像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迎来的不是萧瑟的秋,而是枯木逢春的春天。
乔溯喜欢上了白简。
他没办法不去喜欢这么好的白简。
但越是喜欢,乔溯就越是故作克制,严厉拒绝,怕的是自己的债务拖累白简,忧的是自己一旦表露真心,游戏就通关结束了。
更麻烦的是乔溯的内心,他无法承受第二次的抛弃。
记忆里,他的母亲从来都是言出必行,却在乔溯唯一急切的那次,说了谎话。债务如雪球般越滚越高,她抛不下自私自负的父亲,就抛下了他。
她没有选择他,就仿佛乔溯身上没有主角的光环。
无人在意配角的悲切。
于是,乔溯在反复地试探中,才渐渐地确信白简的真心,并终于与他坦诚相对。却又如命定一般,还是迎来了最坏的结果。
他又被抛弃了。
即便他低声示弱、哀求,依然没被选择。
两次抛弃,成了乔溯的心结。
他自知气运不佳,从不敢擅赌天意。
那倒不如就这样冷着,拒绝着,让对方无法得到,便舍不得离开。他做不成主导者,便做那个难以通关的游戏。
所以那天在林崎的生日宴上,他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将信息素暴乱的白简带进了电梯,一路吻至走廊,扯掉规整的领带,用骨节分明、冰冷的手指按住了那脆弱的腺体。
乔溯正在清晰地沉沦。
牙尖刺破腺体,木质香信息素疯狂涌入,占有白简,也困住了他自己。
这一次,是他按下“Game Start”的按钮。
-
但这一切,在今夜化为乌有,前功尽弃。
信息素的混乱,摧毁了他冰冷坚硬的面具,内心深处的脆弱与惶恐无所遁形。
“白简,你说我是你的月亮。你在乐曲中赞美我,在台下记录我……怎么样都好,你就是不愿意来见我一面。”
这些年,他的煎熬,他白简知道吗?
他想让白简知道,又羞愧于让白简知道。
阴影中,乔溯的轮廓变得锋利如刀,甚至连眼泪也被一刀两断,冰冷坠下。他的嗓音从干涩转为喑哑,喉结滚动。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最后一个字几乎无声,无形的力道却足以将白简的心从高空拽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
听着乔溯的话语,白简仿佛被抽走所有的力量,眸色从明亮坚定,渐渐转为黯淡的退缩。他心口微麻,痛楚化作千根针,细细密密地刺着他。
原来他说了那么多,乔溯连一个字都不信,依旧不肯原谅他。
一切似乎都成了白简无谓的挣扎,今晚的勇气被全盘否定。
但白简并不会因这一点挫折就气馁。
他见过乔溯暗不见天日的生活,也知道乔溯的不易。是他死缠烂打地撬开了乔溯封闭的心扉,又甩手离开,多年不曾露面。
哪怕乔溯还爱他,这几年的空白也无法用几句话来填补。
他理解。
须臾,白简深吸一口气,微微问道:“那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说话时,他的睫毛颤动,如同夜空中最微弱的星光。然而此刻,窗外乌云密布,天际之中没有一粒光点。
乔溯没有回答,时间沉默良久,久到白简起了疑心。
“乔溯。”
“……”
“你怎么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他见乔溯低着头,一动不动,像只受伤的困兽,连舔舐自己伤口的力气都没有。那双微微颤抖的手紧握成拳,正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空气中微弱的木质信息素浮躁不安,占据了狭小的空间,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凝结成厚重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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