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招呼着客人,看到还有个小孩子,又连忙去碗柜里拿了些红薯干出来,给孩子当零食吃。
杜晓敏两口子一直在外头打工,这不是马上年关了,带着孩子回来一趟,顺便也来看看好多年不见的亲戚们。
“婶婶这两年还好吧,我们一直在外头也没个你们的消息,一天忙得不得了,又要带着瑞瑞。”
她是个大方的性子,和外婆聊起天来也没隔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外婆笑着回答:“都好都好,你们怎么样啊?”
“都好就好呀,我们在外头也挺好的,虽然累点苦点,但是日子不都是这么过吗,瑞瑞这下半年就要开始读书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我们就想着多存一点。”
外婆点头道:“是要多做打算,孩子读书的事情马虎不得。”
杜晓敏听得满意,就是啊,她们夫妻俩这么拼不就是为了孩子好吗,她又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我们现在都在工地上,也没个好住处,现在娃儿跟到我们一起睡,等开始读书了还是要找个正儿八经的房子才行。”
或许是太久不见了,杜晓敏打开了话夹子。
家里平时不怎么来外人,陈彧有些好奇来人是谁,他扒了个缝,努力地从厨房里朝外头看。
他先看到了两个没见过的大人,然后又看到了一个比自己看着大一点的小孩子,裹得很厚实,穿得也很喜庆。
平时在村子里也有挺多差不多大的同龄人的,他们也是家里老人带着,但是有些不爱跟他玩。
那个没见过的阿姨嗓门大,他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又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个哥哥,是哥哥吧,原来小孩子还可以一直跟着爸爸妈妈啊。
大嗓门阿姨讲的都是他没听过的事,她说她儿子皮得很,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又说他们家瑞瑞最喜欢听故事,以后上学了肯定能写好作文:她还抱怨小孩有时候麻烦得很,工作累了还要回来给孩子做饭吃,偏偏还有些挑食。
小陈彧听得新奇,原来小孩子还能这样啊,不过他是个乖孩子,外婆肯定不会嫌他烦人。
外面两个人聊着,杜晓敏多瞧了外婆几眼,又见家里也没外人,她便问道:“文文有回来吗?”
外婆原本笑着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黯了下去:“说她干什么,孩子也不管,人也不着家。”
杜晓敏听罢多少有几分为外婆置气:“文文怎么这个样子,你说她家里人他不管,孩子也不闻不问,别孩子跟她走碰头了她都认不出来。”
她说着来了气,外婆反过来宽慰了她两句:“就这样吧,我们小彧又乖又聪明,我多疼疼他就行。”
“外婆是外婆,妈是妈……”杜晓敏还想说,被她老公拉了一下制止住了。
厨房里的陈彧离开了门,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这样的话他都听过好多好多遍了,其实以前他不觉得有什么的,村里的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只是他的妈妈比别的妈妈少回来罢了。
他拿了根棒子掏了掏火,这些事情他老看外婆做,其实他都做得来的,就是外婆说小孩不能玩火,只让看不让动手。
杜晓敏一家没留下来吃饭,把东西放下就走了,吃饭的还是外婆和陈彧两个人,这个时候还没有大黄,大黄是后来抱回来的,外婆说是只被遗弃的小狗。
大年三十的时候外出打工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村子里热闹了不少,好多都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拿,给老人的走亲戚的给孩子的尤其多。
过年穿新衣好像是个习俗,陈彧也有,外婆提前好久就给他准备好了,黑色的棉袄子外面罩了个红褂子,整个人都艳了不少。
“陈彧!”喊他的是村里一个大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平时不爱跟这帮子书都没读的小屁孩玩。
“给你,我爸带回来的糖,只有一颗啊,别被其他人看到了。”他没等陈彧接过来,塞进他手里就跑了,“我妈还带了玩具回来,你来玩啊。”
陈彧呆呆地看着他跑开,看着那人又对着另一个人说了同样的话塞了同样的糖。
他摊手看了看亮晶晶的糖,小心地收好,准备回去和外婆分一分。
“陈彧!”又一个人叫住了他,他平时也没有这么受欢迎啊。
果不其然,这次叫住他的是村里的霸王,就是那个带头不理他的坏人。
陈彧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往家里走。
“诶,站着!”那个村霸身后还跟了一串小鸡崽,都是5、6岁的样子。
“陈彧,你妈妈有没有回来啊。”
“我妈说你妈妈今年再不回来就不要你了。”
“就是就是,怎么就你妈妈每年都不回来了啊?”
“还有爸爸,陈彧爸爸也没有回来过。”
“陈彧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啊?”
“那他有妈妈吗?”
“有吧,我妈说他妈叫陈思文。”
“那她妈妈怎么不回来呢?我妈都回来了。”
不大点的崽子人小但是话怪多,你一句我一句的村霸都没插上话来。
陈彧也低着头没说话,他等了会儿,见村霸半天不开口,干脆地转头走人了。
村霸又急了:“你别走啊!你走了以后就不跟你玩了!”
这次陈彧再没有停下,他想着不跟就不跟,平时也没跟他一起玩啊。
陈彧家在整个村的最上头,他一路走回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颗糖没松手,外婆不在地坝上,陈彧就到屋里找她。
“外婆!”一路都好好的,可是一见到外婆,他就有些憋不住了,眼眶越来越红,鼻头也红红的。
“乖乖啷个啦?”外婆见平时特别勇敢的陈彧居然哭了,他马上把人抱过来拍拍背,“不哭不哭哦,跟外婆说说怎么了。”
小陈彧一开口一口浓浓的奶音有些含糊不清:“外婆,为什么我妈妈还不回来啊?”
“都过年了,她和爸爸不回家吗?”
拍在背上的手停顿了数秒,然后小陈彧就被外婆一把抱住了,感受到温暖的怀抱,他憋着的眼泪终于喷涌了出来。
他兀自哭了一会儿,察觉到外婆轻微的颤抖,他连忙抹了脸抬起头来,外婆已经泪流满面。
刚还哭得打嗝的陈彧立刻收了眼泪,他一边用手想把外婆脸上的泪水擦掉,见擦不干又想扯起自己的衣服来。
他学着外婆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背,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摊开一直攥得死紧的手,糖已经有些融化了,把糖纸剥开能拉出丝来。
小陈彧把整颗糖往外婆嘴上递了递:“外婆,吃糖,吃了糖就好了。”
想到这,陈彧突然笑了一下,那张糖纸后来他还保存了挺久的,小孩子一向对亮晶晶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
是的,酷哥也不行。
不过好像也是从那以后,他模模糊糊就懂了自己和其他小孩的区别了,他开始更积极地帮着外婆一起做事,开始知道家里吃饭需要用钱,也开始下意识地疏远了其他小朋友,不是他们不带他玩,明明是他孤立的其他人,他这么告诉自己。
再后来,小陈彧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他开始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而他的成绩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差的。
他小学成绩好,长得又漂亮,老师选他做班长,可是有别的同学也想当,小陈彧就让给其他人了,他无所谓的。
后来又评三好学生,年级里总有人说他的闲话,说他也能当三好学生?你看他都不知道穿的什么。小陈彧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很想要,还要被这些不认识的人议论,他主动退出了评选。
之后似乎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惯性,没关系、无所谓、不要也可以、这些东西是不是本来就不属于他……
毕竟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忙,要打工、要干活、要生存、要挣钱。
“汪!”
还来不及陷入更深的回忆,一声狗叫把陈彧拉回了这间简陋的病房,大黄被盘得不耐烦了,顶开了陆执年不停摸它的手。
“今晚不回家,你明天和大黄一起留在基地里好吗?”回过神后,陈彧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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