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
沈清和有点印象,似乎很早就死了,被曾经的逆王构陷而死。
“我念他年幼失怙,无人教养,将他接进宫中,封了郡王。 ”萧元政并不欲多谈此事,他伸手将佛龛关上,那尊低眸笑脸的玉佛彻底被遮盖。
沈清和也就转了个话题:“我看到含章殿外跪了很多人。”他们间早就有别于君臣,这样或许触怒龙颜的事,也能随意出口。
这件事沈清和没去追问元宝公公,而是选择直接来听萧元政说,不管他是什么打算,他都押注追投。
萧元政只简略将剿灭涿州两大氏族的事告诉了他,沈清和一路都在行进,没收到半点风声,此刻听闻两个颇有名望的家族倒塌,茫然一瞬,复又兴奋起来。
就知道无端将他召回京都,肯定没那么简单。
沈清和:“陛下是打算向世家动手了?”
萧元政:“嗯,你怎么想。”
“现在……是有些着急了些,不过也不是全然不好的时机,也能打个措手不及……不过现在肯定警惕许多,后面还得从长计议。陛下手下一定养了不少心腹部曲,正好我在各州也洒了不少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胜在打入基层,有时候能发挥点意想不到的作用……”
沈清和开始绞尽脑汁地谋算,他的力量潜藏在不起眼之处,若轻若水。但载舟覆舟的,也往往是这些不起眼的轻水。
萧元政看到他眼里跃跃欲试的光彩,叹息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无需你出力。”
“陛下不信我?”
“信你,才不叫你来去。”萧元政知道自己又越界了,但是没办法,对着这双眼睛,他没办法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沈清和的疑惑已经漫到脸上。但他转念一想,昭桓帝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又把疑惑吞回了肚子里,半开玩笑说:“那陛下需要我时,可不要怜惜。”
昭桓帝轻轻‘嗯’了一声,他看着新任的中书舍人,细细交代:“清和有大才,我再清楚不过,只不好与你过于近密,若想展开拳脚,朝中已安排好信得过的心腹,可供你仰仗。”
“书院不少学生也用百般方式收拢进来了,我私下派人考教过,没有差的,日后长成也能做你在时局说话的臂助,届时你的声音有了重量,更要记住步步审慎,三思而行。”
昭桓帝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彼时的沈清和尚且不明白那是什么。
萧元政捂住这双令他心肝也开始为之轻颤的明亮双眼。
这已经是他身为皇帝可以做的,最侵越的一件事。
眼睛被挡住,其余的感知就更明晰。沈清和觉得他一定是被上上下下又仔细看了好久。
萧元政的声音变得轻起来,因为他们贴的很近,沈清和也能听得很清楚,那近乎是和一片云说话的温柔:
“不用困惑,也无须细想,只将这些话记住就好。”
“说不定有一天,这担子就要挑到你的肩上了。”
第76章
沈清和在珑璋台待了快两个时辰, 和萧元政在一起的时光实在不算难捱。他知道宫里的日子无聊,就将这些年的分别切了片,挑拣出有意思的分享给这位大雍至高无上的帝王, 说到最后,帝王的眉眼间已经都是笑意了。
沈清和知道见自己的时间在萧元政的日程里已算耽搁, 知道他还得抽身处理含章殿外的人,也不好再留, 辞了一起用晚膳的邀,坐着来时候的小轿往宫外去。
又途经含章殿, 已是日暮时候, 成群寒鸦从金色的檐顶上过, 且飞且鸣。
这群朝臣还跪在这儿, 也是硬憋着一口气, 不见到昭桓帝誓不罢休。他走过时, 正好见有捧托盘的内官鱼贯而过, 盘中盛有羹饭, 一一放在跪见的大臣前。
发饭吃?
朝臣们哪里席地用过饭,这和街边乞儿有什么区别!
简直奇耻大辱!
宫人放下托盘就走, 几位党派领头人相互较劲,正是很有骨气的年纪, 就是肚子早就震天响, 也不肯吃那一口嗟来之食。
沈兆也在其中,快速藏了个米糕进袖, 看来是要吃饭不要骨气的。
沈清和笑得锤了锤扶把, 陛下折腾人还是有一手,都是世家精细尊养的人,能有多少风骨, 等不了多时就要找个台阶下去。
只怕是今日过去,要换个方式来软硬兼施地刁难。
黑发青年心中周转,该用什么办法来为萧元政化解一二。
肩舆走到近外的青石路,他挥挥手要侍从们将他放下:“送到这儿就行,各位回去交差吧。”
侍从们相互看看,无人拂逆,扛着轿子回深宫去。
沈清和抻抻身体,捋捋袍摆,往武直门的方向走。门前的将领看到他没有阻拦,由他顺畅走到宫外,正要上马车,远远听到有人在叫,沈清和脚步一顿。
“嘿,沈老师!”
沈清和抬头,是个松青色衣衫的青年,靠在城墙边,见到他后努力地挥手,像一颗飘摇的水草。
长相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沈清和在脑中挖了一圈,从百千面孔里捞出一张,“刘霖?”
“是我!”刘霖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记得,兴冲冲地走上来,“我刚刚在含章殿前看到老师,还以为错认,没想到真的是您!”
刘霖是从清北书院出去的,运气不错,一毕业就科举中试当官一条龙,他们有过几年师生情谊。
“当年我的毕业论文作的不好,几位老师骂得狗血淋头,还是您给解的围。”
虽然沈老师的年纪并不比自己大,但刘霖尊敬钦佩,称呼都时刻带着敬称。
一看他思索的神情,就知道是没想起来,刘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当年学的农,想以后当个农官,叫我大雍物阜民丰,处处是膏腴之地。”他话锋一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天赋一般,试验田里成绩总属我最差。”
这么说,沈清和就有些印象了,农学课成绩不行,政治课倒是很行。他记得书院里有个学生,刷过的科举模拟卷叠起来就能到小腿肚,毕业就试着下场科举,一发入魂,想必就是这位仁兄了。
“六品了?”他看着刘霖身上的纹样判断,六品以上可参与朝会,他家境虽算不上贫寒,但与世家相比只是普通,拔升速度不可谓不快。
“从六品。沾了些运气罢了。”刘霖答得倒是谦逊,“书院里教的我都潜心学了,加之陛下赏识,才有今日。”
沈清和点头,“你说你刚刚在含章殿?”
“是啊。”刘霖笑时,颊侧会出现一个深陷的窝,叫他看上去总是人畜无害,便很容易忽视他还有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我结识了几位大人,也算打入内部,知道了他们今□□请的消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一起来了。只是见到老师,一时激动,就又溜出来了。”
无间道啊。
这下算是知道他这么快的升职速度是怎么来的,朝中最大的两股力量都是依傍,没有步步高升才是奇怪。不过也是他的本事,如何周旋,如何持衡,寻常人连门槛都摸不着。
“我曾看三国,读过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故事,知遇之恩,学生没齿难忘。”刘霖看着沈清和,将心中藏了多时的话给说了出来,“我心向书院,心向老师,曾经老师一人独行,如今我是不是也能加入到局中来。”
清北书院的一切都是奇巧,刘霖只待了两年多,再到外头,才知道曾经那是真正的桃源所在。如今那么无所不能的沈老师也来到京都,一定是来成就一番伟业的,他刘霖心甘情愿佐助。
不仅是他,清北书院出身的其他学士,没有一个是不情愿的。
沈清和告诉他:“这件事很危险,你不过六品。”
已经掌握在手的州郡,尚且能偶尔放肆,但京都内水深,就是他自己,也得暂且潜在深潭之下。沈清和看着这些人,就想到从前的自己。他自己是了无牵挂,随意挥霍,他的学生不行。
狐狸眼的青年弯身作揖,行了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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