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描述,我确实想起来一种毒。”
这在楚怀存预料之内。既然他已经决定相信季瑛当时的神情确实是痛楚,那么他对陛下麾下的这个人被什么东西裹挟着, 便不再疑问。
唯一无解的困惑是季瑛为什么选择他作为求助对象,这个问题容不得细究, 但楚怀存莫名偏袒地先把它搁置到一边。
他的师父的语气一转,“这是极阴狠的手段,解法自然也烦难。你真要淌这趟浑水么?若非是你足够器重的人物, 我想也没必要告诉你答案。”
……要无功而返吗?
楚怀存想,说季瑛被他重视, 在前面冠上“敌人”二字或许更妥帖。
但他又想,若说有谁比季瑛与他更亲近过, 似乎也没有,甚至于他不那么抵触对方的接近,就连对方真假莫辨的告白, 楚怀存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糟糕的情绪,只留下一点对他无奈何的余味。
那时候,他看到了。
比起他所说的疼痛,他的灵魂甚至还要痛苦。直到楚怀存不容闪避地望进去, 才留意到季瑛瞳孔微缩,像是挣扎在阿鼻地狱火海中而看到一点冰雪的质地,于是罪人紧紧拽住了救命的清凉。
那个人哭着笑着,古怪的动作密密地交织着,却拼命地隐藏着真正的话。
楚怀存的手指微微一动,像是碰到了季瑛那双并没有眼泪的眼睛。
他对老剑客承认:
“那个人确实说不上我身边器重的对象,但我有做这件事的理由。”
“什么理由?”
“他是一个我非救不可的人。”
楚怀存说,“他身上牵扯了许多势力,背后隐藏了许多秘密。他知道太多事情了,甚至包括我在找的人。我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如果不是,或许我能让他为我所用。”
他的师父很了解他,所以并未被说服:“还有呢?”
楚怀存并未停顿:“他要我救他。”
“他这么对你说了吗?”老剑客顿了一下。
他仍旧在擦拭他的剑,视线却不由得滞留在他这个已经成长到独当一面,甚至执掌大权的徒弟。
楚怀存被他捡到时,还是一个自幼失怙,独自在流民中生存下来的孩子,他所依靠的全部就是他手中的半截闪闪发亮的刀片,那也是偷来的。他和那些满脸灰尘、老奸巨猾的乞丐打交道,避免他们抢走自己的粮食。
遇到老剑客时,他唯一的半块馒头被抢走,因为身形的劣势,还被重重地踹到了脊梁,半跪在泥地里。
剑客的友人想要出手相助,那时候,他的名号上还不需要安上“老”这个头衔。他制止了友人的干涉,却自己按住了剑,等待着真正需要出手的时机。
也就是年幼的楚怀存成功反击,差一点用他手中的刀片划开老乞丐喉咙的那个瞬间。
老剑客还记得当时他的朋友后退了一步,神情肃然,颇有一种看错人了的态度,垂头丧气地评价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为了半块馒头便能杀人。
剑客却横过手中的剑,只是电光石火般地一亮,便将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股狠劲的孩子和面露惶恐之色的乞丐分开。楚怀存虽然年幼,但却已有未来的名将风度。他只用了一两秒就明白实力悬殊,飞快把自己手中保命的刀刃藏起来,可刀刃却划伤了手,血顺着指尖往下淌。
他抬起眼睛,表情冷冰冰的,望向阻止他复仇的陌生人。
对方的态度却很奇怪。不但没有像身边的人那样叹气着看向自己,反而颇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露出袖口的半截刀刃。
老剑客当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蹲下来说:
“愿意跟我走吗?我教你用剑。但你要答应我记住一句话。所有用剑的人都该记住这句话的,否则只会像你一样,想要伤人,却反而先伤到了自己。”
自此以后,楚怀存便成了他的徒弟,半个义子。
*
此时的楚怀存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半截刀刃割伤自己的少年了,在那之后,他经历了许多事,不过老剑客仔细看他的眼睛,却意识到一个人眼睛里的神采,始终能做到冰冷明亮到像是能破开所有东西,他说:
“师父,那个人没有这样对我说,但这确实是我的意愿,我察觉到了他的期待。我记得你当年告诉我的话,你希望我不要成为一个那样的人——”
楚怀存按着他的剑,锋芒毕露,却没有任何暴戾之气:“‘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我确定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我想要拉他一把。是否这样就足够了?”
老剑客“哼”了一声,却笑了起来。
“你小子遇到的都是什么人,”
他一边端详着自己打磨过的剑,一边抱怨,“我当年只是把你丢下一段时间,你就和蔺家那个孩子跑了;现在又认识了一个身中蛊毒的人,明明还不怎么认识,就打算追根究底地去找解药。罢了,我确实听说过这种毒。不仅是毒,还是一种蛊毒。就连名字也起的怪异,名叫“半面妆”。我从没弄清过这些玩意的底细,但我认识一个朋友,若你需要,尽可以去找他。”
“谁?”
楚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心平气和地问道。
老剑客用手蘸着酒,在桌上慢慢地写了一个“方”字:
“都是些江湖人士,但未必没有大本事。你叫他方先生就是。他最近似乎也在为朝廷做事,这倒不要紧,我们这类人,从来没有争权弄势的立场。你去找他,报上我的名字就成。”
“好,”楚怀存说,“你也保重,我先走了。”
楚相来的匆忙,去的也悄无声息,像是一片冰凉的雪白在室内散尽。老剑客独自坐在屋内比着自己的剑,停顿了一下,便去拆开楚怀存带来的酒肉。
切成骰子状整整齐齐码着的牛肉,还有半斤还冒着微薄热气的猪头肉。
完全符合他一贯的喜好。
他回想起这个自己教授了剑法却并没有尽到抚养之责的义子,还有当年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个白衣翩翩,风流儒雅的青年,不由得低声感慨:
“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啊……”
*
“方先生?”
太子殿下冷笑着说,“舅舅到现在还打算推卸责任?此事显然是有人提前作下的局,就等着你上钩,方先生也不过是他们的诱饵罢了。但你落入圈套,却全因为你贪心,不知收敛。”
平江王低垂着头,像只鹌鹑,终于不再反驳,默不作声地听着小辈的训斥。而太子焦躁不安地在宫中转了一两圈,随后再一次命令身边的侍从:
“去,你去看看楚相的车马到了没有?”
他确实太过于不安了,上一个派出去查探的侍从还没回来,却仿佛有万蚁钻心,迫不及待地又叫人去看。好在侍人匆匆忙忙掀开帘幕时,那个一身雪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仿佛只需要看见他,室内颓靡不振的气氛就为之一变。
“楚相,”太子的脸色变得飞快,这次是他有求于人,楚怀存迟迟不到,算是给了他一个警告。他虽不愿做傀儡,但至少不能连傀儡都当不好,
“平江王已经被我带到这里了,一应事宜都可以问他,孤绝无任何隐瞒之意。此事还要多多仰仗楚相周旋。”
楚怀存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地位极高,早就在这个冒牌太子之上,不需要对任何人假以辞色。随后,楚相又转身看向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平江王平时不在京中,虽听说过楚怀存的威名,却始终不露锋芒,此时才终于觉得对方的目光凌厉到足以令人骨髓生寒,像是被冰冷的剑光劈开。
“平江王,”楚怀存轻声说,“我想,我派到锦城的人还在吧。”
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对楚怀存派下来调度军粮的人做些什么。他只是仗着太子外戚的威风,强硬地分走了他们的权柄,让他们无法得知挪用的详情而已。平江王赶忙找补:
“都在,都在。我一向好吃好喝地招待朝廷的调度官,如今他们都好好的,我闯下这般祸事,有愧于心,要如何补偿各位大人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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