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什么意中人,那元大人再怎么好,也是个男子。”银芍坐到苏明岫身侧,忿忿道:“大胥虽说有许多人好男风,但却从没有纳男子为妻的习俗律法,宋大人只不过是一时脑热,怎可能一辈子都不立家室?”
“再说了,小姐生得如此好模样,若是真嫁过去,与那宋大人日日相对,他怎可能不动心?”
苏明岫听银芍这么说,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前几日与父兄争吵,确实是为了争取自己同宋钊的婚事。
苏家凭着苏贵妃一人得宠逐渐平步青云,如今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同往日。若是让自家姐姐在皇上跟前多提起自己的婚事,说不定还能让圣上为他们亲自赐婚。
只不过父亲与兄长听到此事的反应都极为古怪,前几日大发雷霆不说,这几日却莫名其妙地改了态度,好似对她与宋大人又有了撮合之意,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抚着帕上还未绣好的银杏,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日在青鱼寺同宋钊初相见的场景:
观音阁前——
白玉冠,玄狐褂。
那人负手站在满地金黄上,朝自己望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人再也难以忘怀……
*
正宣十七年春,皇后诞下一个死婴。
岭南灾患未平,如今宫中又出了此等百年一遇的不祥之兆,朝野上下亦是动荡不安,甚至出现了皇上要废后的谣言。
楼怀的身体本就大不如前,皇后产下死婴一事对他的打击更是沉重。他对着群臣发了一通火后,便被贴身侍从等一干人搀扶着,颤巍巍地回自己的道观中继续炼丹参悟了。
他虽没在朝上表明对皇后的不满,但却并未处置那些提议废后的大臣。兴许是钦天监每日在他身边附耳此乃“大祸兆象”云云,楼重御笔一挥,直接宣布退朝十日,并招来数名通灵大师为亡子超度。
宋钊安抚好宋芷岚后,几次去乾清宫求见皇帝未果,又在宫中留了几日,便自行离去了。
出了宫,正好遇见了在此等候的钟子义。
“岭南太守之事查得如何?”
钟子义禀报道:“线索很少,据说那太守自缢之时,还放了一把火将郡府烧了,那些公文全都被烧没了,他身旁的人似乎也不清楚此事。”
宋钊闻言淡声道:“命令是从上往下传的,太守查不到就往他的上级查,查刺史、查州牧,下发公文这事即使抹消得再干净,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钟子义颔首应道,过了半晌开口问道:“大人将此事同皇上说了吗?”
“未曾。”
宋钊看着停在身前的马车,平静地道:“皇上对我生了芥蒂。”
“……怎会?!”
钟子义面色凝重:“莫非是因为娘娘……”
宋钊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他轻声道:“不管有没有皇上,哪怕只是为了岭南数万百姓,此事都还得继续查下去,知道吗?”
“是——”
钟子义领命后,看着宋钊逐渐远去的背影,愣道:“大人,您今个儿不乘马车了?”
宋钊并未回头,摆了摆手,只身走入了那片市井繁华地里。
彼时日头将落未落,天边却已起了一片桃花霭。
晚云金赤相间,春江澄静如练。天气晴煦,正是柳明花也明的好时节。
远处的佛塔荡起沉沉寺钟,霎时山林轻晃,惊起一片黑压压的鸦雀。近处的人家却已三三两两地挂上灯笼,点了炊烟,融进了一片暮色里。
宋钊若有所感地伸手,接过风中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柳絮,放在掌心捻了捻,缓步往前走去。
行至半道,他忽然闻见身侧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往巷中走近一看,才发现味道原来是从糕点铺子中传出来的。
店老板原本正要收摊,抬头望见宋钊那一身锦衣玉履,便知自家这是来了位贵人,忙搓着手殷勤道:“这位大人,请问要买点什么?”
宋钊望着那花花绿绿的点心,难得犯了怔。
平日里府中的饮食皆是下人打点,他不好甜口,故而连那些糕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只不过有时见元锡白啃得津津有味,便故意从他嘴边抢些来吃,引得那人怒气横生、白眼连连。
“这儿卖得最多的是哪样?”宋钊问道。
“回大人,这儿卖得最多的是白玉栗子糕,但今个儿已经卖完了……”那店老板生怕放跑这位贵客,当即又滔滔不绝地推销起来:
“不过,这儿还有山楂糕,口味酸甜,夫人小姐们都爱吃。还有蝴蝶卷,外酥里嫩,吃在嘴里可香了!对了,还有梅子糕与杏仁酥……”
“大人这是买给谁?自己还是妻儿?”
宋钊启了唇:“给……”
“一个十余日未见的人。”
店老板见这位大人语焉不详,眼珠转了转,心中便猜测他有难言之隐,兴许这点心是赠给外宅中哪位情人的。
“那大人不妨试试这相思糕,此糕香软可口,里头还特意掺了枣泥馅,甜而不腻,京城中只我这一家,到别处可买不到了——”
“红豆相思……”宋钊望着那小巧的淡红色糕点,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那便要它了。”
绕过秦风楼,来到小帘渡口,却见那桥上立着一人一马,不知在那站了几时了。
被黄昏浸成金色的柳枝随风招摇,满目被舞得都是鲜妍的嫩色。尘絮不住纷飞,石板与河面上点点皆是。
柳下的元锡白牵着马,背对着夕阳,一副眉疏目朗的模样。
宋钊望着他,望了许久。
“等多久了?”
自打昨日把自己出宫的消息传信到元府,便知那人不可能在府中安安分分地等自己,出宫时便果断弃了马车,让钟子义自己回府去了。
元锡白本来要在桥上堵宋府的马车,却没料想到宋钊用两条腿面对面朝自己走过来了,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下意识回道:
“没、我刚来一会儿……”
宋钊上前一步握住元锡白的手,发现那人的掌心早已被冷风吹得凉透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说实话。”
元锡白仍硬着头皮道:“没几刻,我刚同太子上完骑射就来了。”
“你信我,真的就一会儿!”
桥上的人来来往往,有个拉货的老车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用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
“还一会儿……这人在这不知杵几个时辰了,跟个傻子似的。还把马栓在桥头上,搞得我们过路的都不知往哪条道走咧!”
元锡白:“……”
第62章 黄昏
“哪来的几个时辰,顶多就一个时辰……!”
宋钊轻轻叹了口气,一手牵着人,一手拉着马,在众行人看热闹的目光中过了桥。
元锡白心中暗骂那车夫多嘴,但又拉不下面子先开口说话,只好默默反握住那人的手,时不时用余光去瞄他的脸色。
两人分别的这十余日里,书信往来倒是不甚频繁,大约是宫中实在忙碌,宋钊寄回府中的信每次也只是寥寥数语,只是交代了近些日子里宫里发生的事。
每天夜里,元锡白都会郁闷地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一页几个字的薄纸也会皱着眉看上半天。
先前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他总嫌那人贴着自己,害自己睡觉时无法舒展身体。
现下好了,床的位置大了,但是别处却好像空了。
他伏在枕上,感觉到那属于宋钊的清冷气息正一日日地淡去,一时间竟有些心慌。
要说不想念,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等回过神时,元锡白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宋钊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身旁的那匹马被栓在门前木桩上,正安静地饮着小溪中的水。
院子看上去有些年岁了,门前的黄铜锁上落满了尘灰,散着一股朽味。屋子久日无人打理,那火红的炮仗花便同杂草一起顺藤而上,开得热烈如瀑,快将这方寸之地给整个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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